《四十不举》亦衍

7、第 7 章

　　远志总是习惯于将自己隐藏在黑暗中，似乎这样才能给他带来安全感，他觉得自己就是黑暗的，所以他应该属于黑暗。此时他左手端着一个杯子，轻轻晃动。杯中流动的琥珀色酒液，在月色下闪着妖异的光，冰块撞击在杯壁上，发出索魂一般的叮铃声。

　　他的右手里捏着一张古旧的相片，相片上有两个年轻人穿着有些宽大的衬衫西裤，勾肩搭背看着镜头，脸上全是阳光灿烂。其中一个人的相貌，和自己还有几分相似。

　　这张照片他在黎元权的办公桌上也见到过。

　　是的，照片上的人是黎元权，而他身边那个矮一点的青年，便是黎元堂。

　　也是...他的亲生父亲。

　　远志姓远，而黎元堂曾经有过一个不为人知的名字，叫做远堂。虽然这个名字仅仅伴随了他不到一年的时间。远志的爷爷同样姓远，叫做远方。

　　五十年前，有两个年轻人响应号召去了农村，他们有一个特别的称谓，叫做知青。

　　特殊的年代，总是能缔结出特殊的友谊，至少在远方的心中，黎景熙就是他最铁的兄弟。他们相扶相持，最终熬过了那个时代，得到了回城的机会，并同时进入了玉城第二制药厂。

　　兄弟齐心，其利断金。原本经营不善的第二制药厂在他们的努力下重新焕发了生机，两人也做到了制药厂一二把手的位置上。

　　有一天晚上，远方提着瓶酒找到了黎景熙，偷偷地跟他说，时代就要变了。

　　黎景熙非常意动，毕竟远方提出来的畅想太过大胆，也太过诱惑。那就是，将玉城第二制药厂据为己有。

　　这是一个非常冒险的计划，但风险越大，收益也就越大。况且这个事情对别人来说或许还是天方夜谭，但对于他们两个人来说，却已经成为了一次机会。

　　第二制药厂的效益开始下滑，但厂里居然没有一个人抱怨。因为厂里塞满了关系户，这个国有的企业，变成了制药厂全体员工的私产。他们并不在乎制药厂的效益，只关心自己的工资是否按时发放，自己的儿子、侄子，以及各种亲戚能否进入制药厂一起捧上这个铁饭碗。

　　远方厂长是个好人啊。大家都这么说。

　　但这只是开始，制药厂里填满了尸位素餐之辈，亏损似乎是必然的结果。员工开始发现自己的工资不能足额发放了，但他们还是不愿意放弃这个铁饭碗，依旧坚持着。

　　时代真的变了。改革、开放成为了主题。远方和黎景熙知道，胜利就在不远处。

　　或许在远方的剧本里，第二制药厂的新名字应该姓远，当然，也可以出现黎字，这并不是重点。重点是他们两人会往制药厂里注入新的资金，从而将它私有化，进而成为他们两个人的制药厂。

　　可现实从来都不会跟着剧本走，第二制药厂改制成功，却叫做黎明药业。而远方厂长在任期间大肆亏空挪用公款，导致第二制药厂每况愈下，证据确凿，在自己家中畏罪自杀了。

　　彼时的远家嫂子刚刚给家里添了个儿子，却遭逢这种巨变，原本因为产后虚弱的身子更是不堪，又加上之前制药厂的员工频频上门唾骂，最终忧思成疾，竟也撒手人寰。

　　原本应该被送往福利院的孩子，让黎景熙收养了。他对于自己的好兄弟做出这样的事情，深感遗憾，并承诺原本在第二制药厂的员工都可以继续签订新的劳动合同工作下去。只是希望大家不要对这个无辜的孩子过多苛责，他本不该承受这些东西。

　　黎厂长是个好人啊。黎明药业的员工都这么说。

　　于是远堂有了新的名字，黎元堂。

　　杨淑慧端起茶杯饮了一口，淡淡道：“曼昕，你和远志究竟是什么情况。”

　　黎曼昕正在欣赏着自己新做的手指甲，漫不经心道：“如你所见，夫妻关系呀。”

　　“那你知道为什么这次妈妈会同意你们这种荒诞的夫妻关系么？”

　　黎曼昕甜甜一笑，“当然是因为您疼我呀。”

　　杨淑慧却正色道：“别和妈妈耍贫嘴。”

　　黎曼昕噘着嘴，“哦。”

　　杨淑慧放下茶杯，“咱们黎家只有你这么一个女儿，黎家的未来总是要交给你，和你的孩子。以你父亲对黎氏集团的用心程度，他是绝对不会接受联姻的。所以你想要结婚，除了对方入赘，其他绝无可能。这也是远志能够让我满意，甚至是让你父亲勉强同意的关键原因。”

　　黎曼昕也收起了玩笑的神色，静静地听着。

　　“所以对于远志，你除了要确定他对你的心意之外，一定要牢牢地抓住他。我的意思是，要将他完全地掌握在你的手中。不管他将来在集团中走到了什么样的位置，他的心必须是向着黎家，或者说，是向着你的。你明白吗？”

　　黎曼昕当然明白，甚至比任何人都要明白。不仅仅是因为自己的母亲从小就给自己灌输类似的思想，还因为父亲对她的态度。

　　是的，在别人看来，她是黎家骄傲的公主，从小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也似乎从来都没有受到过任何的委屈。她的大部分述求，都能够被满足，当然，除了继承黎氏集团。因为她的父亲从来就没有打算将她作为接班人来培养。

　　小的时候她不懂，还以为所有人的家庭都是如此。可是随着年龄的增大，她开始明白，不是这样的。这不是一个正常家庭应该有的氛围。

　　她听自己的姐妹淘说起父亲的关爱，一起做游戏，一起去旅行，给自己过的每一次生日，送给自己的每一件礼物，都会觉得无比的羡慕。因为这些，是她从来都没有过的体验。

　　她做过最疯狂的一件事情，就是拿着父亲留在洗手间的头发，去跟自己的做亲子鉴定。是的，她怀疑自己并非黎元权亲生，那么一切就都可以解释。然而结果显示，他们之间确实有着血缘关系。

　　人家都说，帝王之家是没有亲情的。但她并不是生在什么帝王之家，而他们家也没有众多兄弟姐妹，会产生夺嫡争宠的情况。自己既然是父亲的骨肉，为什么却得不到他的父爱呢？

　　最离谱的假设，就是母亲曾经做过对不起父亲的事情。但这与她何干？父亲最多就是迁怒于母亲，而自己和他才是最亲的人，没理由也要遭受这样的对待啊？

　　更何况，她从来没有听过父母中任何一方，有过这样的绯闻过往。

　　所以她只能用荒诞来解释这一切。并且她知道，如果自己还想在黎家有立足之地的话，就应该给黎家生一个姓黎的外孙，借此拿回自己应有的关注、宠爱、甚至是利益。

　　远志就是她选定的目标。

　　他有着英俊的外表、健康的体魄、聪明的大脑，这显示出他良好的基因。他体贴、谦逊、迁就，这说明他有着温柔的性格。他的家庭背景单一、普通，这就使得他有了被掌控的可能。无论是作为自己的丈夫、未来孩子的父亲，还是...自己在黎氏集团中的傀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