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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Chapter 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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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昌八年,入冬。
寒冬的暴雪肆意席卷,将无垠大地披上一件银白色的素衫。
一辆不起眼的马车迎着暴雪疾驰。车轮碾过洁净的白雪,裸露出下面黑色的泥土,又飞奔而去,逐渐消失在一片白茫茫中。留下的车辙也迅速被大雪覆盖,了无踪迹。
远处依稀可见一片灯火通明,正是当今周朝都城——长安。
马车内。
颜晏慵懒的瘫在软榻上,墨色长发被白玉发簪束起,墨蓝色锦袍垂落,修长白皙的手指正在把玩着一块苍青色玉佩。
他垂下眼眸,睫毛覆盖住深不见底的深蓝眼眸,仔细端详手中的玉佩,仿佛这是什么稀世珍宝——也的确是。
可以让主人随意转换各种形态,还具有高深法力的法器,自然是稀世珍宝。
颜晏百般赖聊地把玉佩转了个面,拉长声音喊道:”程连啊——”
厚实的门帘被掀开,一个少年裹着满身的寒气冲了进来,舌头跟打了结似的:”老老老老大啊,您您您您有什么吩吩吩咐啊啊啊。”
颜晏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热茶,润了润唇,抬眼见他一身狼狈,忍不住大笑起来:”不是我说你啊程连,你这样子也太惨了吧。”
程连一张清秀的小脸可怜巴巴地皱在一起,满腔悲愤喷涌而出:”老大啊,您是不知道外面有多冷!我的天,真的冷死我了,这长安怎么这么冷,和洛川没得比!还是老大您这儿暖和… …”
程连还想继续喋喋不休,可惜被颜晏抬手制止:”好好,我知道了,不用讲了。来,说吧,还有多久到长安?”
程连被打断,还不满地咂咂嘴想继续长篇大论。听到是正事,立马认真了起来:”大概还要半个时辰,您能再歇一会。”
颜晏揉了揉略有些酸胀的太阳穴,听见程连又开始叭叭:”诶老大,你说皇帝是不是疯了,大冷天的叫你千里跋涉来长安。好歹老大你还是洛川使诶。”
颜晏忍无可忍,曲指弹了一下他的脑门,骂道:”先不说你那跟鱼一样的记忆,把正事都忘完了是吧?就光是你辱骂皇帝这项罪名都够你死个百八十回的!”
洛川使的弹指功可不是说着玩的,这一个下去不说头破血流,但让你感觉头里翻江倒海是肯定的。
程连捂着头痛得呲牙咧嘴,脸皱成了苦瓜:”哎呀老大!玩笑话玩笑话,不用那么认真啊!”
颜晏斜睨了他一眼,大发善心放了他一马:”派过去支援西北的人手怎么样了?”
程连捂着头哭唧唧:”那边还没传信来,估计是信鸢飞得有点慢…...”他低头思索了一下,”可是这最近也没什么大风大雨,怎么会还没到呢......”
颜晏将手中玉佩变为折扇,顺手挑开窗帘,望着窗外被厚厚云层掩住的夜空,道:”再等等吧。”
羌独自二十年前被大周收拾了后,就没敢有多大动静了。搞点小偷小摸,朝廷也没注意管。毕竟之前连年征战,恢复经济和民生是关键。
羌独也像是被打怕了,倒没再折腾,本本分分的夹着尾巴臣服于大周,没再闹出什么事。
不过最近这玩意儿倒是引起了颜晏的注意。
他们洗劫了西北的十座边城。
其实也不算洗劫,只能说是搜查,他们把居民的屋子翻了个底朝天,却没有居民被杀死或者被□□,那些人也没有拿走金银器械。
颜晏得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也是有些意外。
哪里有抢劫还不抢钱和粮食的?更何况是西北那种不毛之地,有时候几个月一场雨都没有,全是漫漫戈壁和一望无际的草原。
粮食和干净的水,在荒漠中便是最珍贵的东西。
更令人称奇的是,据被抢的居民说,那些匈奴人搜查的时候行动迅速,整齐干练,一家家地搜,动作十分娴熟。
倒不像是那些行动粗莽,队伍杂乱无章,贪婪又凶残的土匪,更像是有计划的军队在执行某项任务。
他们似乎早就计算好了时间,来的时候常驻西北的楚北王刚好应召入京,没办法迅速赶回去。
颜晏把手支在窗沿,撑起下巴冷笑:”这些蛮子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程连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跑到外面去了,又折回来说:”老大,前面就是长安了。”说完又想出去,被颜晏叫住了:”诶,别走,问你个事。”
程连回头,一脸狐疑:”啥事儿啊?”
“楚北王走了没?”颜晏问。
“早走了,人家封地出那么大事,接到消息就赶回去了。”程连唏嘘道。
颜晏长舒了一口气:”那就好,陛下在密旨中说,要让我和楚北王合作查案,我还不想和他们一起。”
程连上下打量了他一番,无情嘲笑道:”老大,你说你不想和他们一起,人家说不定还不想和你一起查呢!”
颜晏懒得和程连计较,索性瘫在软榻上打算睡觉,同时赏赐了他一个滚出去的眼神。
程连千恩万谢地滚了。
颜晏在榻上眯着眼睛,正准备踏着甜美的想象坠入梦乡,却被程连吵醒了:”老大!”
颜晏强忍着揍人的欲望,睁开眼睛,深吸了一口气,咬牙切齿地问他:”你干什么?”
程连睁着无辜的大眼睛:”老大,到长安了。”
颜晏缓缓吐出浊气,面无表情:”到长安你就叫我?叫我干什么?”
程连一脸懵:”老大,你忘了两个月后就是陛下龙诞了吗?从昨天开始出入长安都要身份证明的啊。”
颜晏想起来似乎是有这么回事,冷哼了一声,把手中玉佩递了过去。
程连屁颠屁颠地接过玉佩,掀开帘子跳下车。帘布带起一阵冷风,吹散了香炉内袅袅而起的檀香。
颜晏被程连吵醒,已经没了睡意。稍一侧头,檀香便混着冷冽的寒气钻入鼻腔,竟有一种令人安心的气息。
颜晏摸摸鼻子,自言自语道:”这叫什么味儿?冷檀香?”说完,自己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西北,楚北王府。
江拂远刚从长安连夜奔波回来,又要面对这些棘手事,忍不住捏了捏鼻梁。
香炉的香气袅袅,正是檀香。
“这羌独哪来那么多事,吃沙子还没吃够吗?”他打了个哈欠,伸手拿起一份公文,上面写着关于被搜查城池的居民的口供。
口供里说,这些蛮子大半夜突然闯来,就直接用火药炸破城门。
由于他们人很少,目测约只有四十个,且又是晚上,所以没有引起守城官兵注意。可以说,边城是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被炸的。
这十座城池是在同一个晚上被搜的,甚至连炸城门的时间都一模一样,分毫不差。
周朝的信息传递很有一手。若是攻城时间有先后之分,信息马上会被传递出去,让其他城加强警卫。
江拂远放下文件,把手搭在桌上,修长手指轻叩桌面。他刚沐浴完,神色比平时柔和一些,发梢还带着残存的水汽。灯光映在他的脸上,给他清俊的侧颜镀了一层柔软的光边。
一座城,算它四十个人抢,十座城那就有四百个人抢。
据他得到的消息,那些抢劫的人行动敏捷,动作干练,身手很好,而且行动整齐,像是早已经过专门的训练。
四十个人,能瞬间攻破边城的城楼,还能在极短时间内搜遍全城的房屋。
想要练到这种程度,这些人必须得是经过长时间高强度训练的,极有天赋的高手。
可是奇怪就奇怪在这里,羌独哪来的这四百精兵?
羌独自从被大周打残了之后,就一直被周朝派人监视着。无论它做什么事,都会在第一时间被朝廷知道。
练普通的兵尚且需要耗费极多的人力物力,更何况是四百精兵?且必须要找给他们训练的场地,闹出来的动静肯定会被朝廷发现。
这也是那些守城官兵放松警惕的原因。
但就是这四百精兵,不仅逃过了朝廷监视的眼线,还抢了边城,这无疑是给了周朝一个响亮的耳光。
可以说是奇耻大辱了。
这不,本来说要留他在长安玩俩月,等龙诞过了之后再走的皇上突然变卦,笑眯眯地叫他回去抓人,眼里的狠厉和威胁却泄露无余。
眼里明白写着:”我给你的地盘,你就这么搞的?”
还说会给他配一位得力伙伴,一定要尽快破案。意思就是要在他生日之前办完。
变脸变得真是快乐。
江拂远撑着头笑了起来。
生在皇家,即便是兄弟,也是可以自相残杀的。
只不过……
“有点好奇,那位得力伙伴究竟是谁呢……”他盯着桌面上被风掀起一角的资料,眼睛微阖。
能够接触这个案子的人,身份地位都是极高的。大理寺肯定不会管这个,那些捕役更不必说。
难不成是治理使?江拂远眯起眼睛,觉得可能性非常大。
周朝的治理使在本封地权力很大,还是正三品官。如果说,把皇帝最信任的人名制作成名单,那这四方的治理使肯定得在那名单上。
毕竟能把土地封给除自己之外的人管辖,这圣恩更是不必说。
猜测已定,江拂远站起身,摇了摇手边的银铃,一直等候在外的习翰便走了进来。
“王爷,有什么吩咐?”习翰问道。
江拂远低头沉吟了一会,问道:”林澄风回来了吗?”
习翰回道:”林宗主刚回来不久。”
“出去了十几年,也该回来了。”江拂远感叹一声,吩咐道:”那你去北冥报个信,就说我后天去找他叙话,看他有没有空。”
习翰领命,便行礼准备出门。突然被江拂远叫住:”等等,先别走。洛川的治理使是谁?”
习翰想了想,回道:”是一名药师,叫颜晏。”
“颜晏……”江拂远把这名字细细咀嚼了一番,挑眉道,”这名字倒是新奇,叫着就感觉在轻薄他。”
习翰继续道:”这次因为这个抢劫案,皇上就把他召入宫,说要给他派任务。据说今天已经到长安了。”
江拂远迅速捕捉到其中的关键,问道:”难不成他是皇上派过来帮我们的人?”
习翰点头答道:”正是。”
“原来所谓‘得力助手’是他啊。”江拂远眯起眼睛,唇角微微上挑。
习翰一脸疑惑:”啊?”
“无碍。”江拂远盯着卷宗,问:”他是个怎样的人?”
习翰有些不知所以,但还是详细地回答道:”这个人擅长医术,容貌绝美,身材修长。性情较为……狡黠,很聪明。”
“和皇上表面很好,实际关系一般,可以说是面和心不和。身上有一块玉佩,可变换各种形态,是他的身份标识。他的武功高深莫测,法力深厚,常驻洛川。身边有一位叫程连的少年,武功在中上之流,是他的部下。”
江拂远垂眸,似是在思索。半晌才问:”还有吗?”
习翰皱眉思索了一下,道:”颜晏神龙不见首尾,连这些信息也是好不容易才打听到的。”
江拂远若有所思,没有说话。
习翰见状松了口气,小心翼翼地问:”王爷,我能出发了吗?”
江拂远随意地摆了摆手。习翰如获大赦,御剑腾空而起,朝北飞去,几个呼吸间便不见了身影。
他缓步走至窗前,凝望着窗外,视线从即将破晓的天空,滑落至远方的操练场。
屋檐遮住了天光。
长安,洛川使府。
颜晏一路上紧赶慢赶,终于在破晓前赶到了长安城内。
他是修炼之人,这点小劳顿没什么大碍。倒是他手下的仆从一个个累得不行。
颜晏也没让他们继续累着,叫他们待在府里好好休息。沐浴更衣后,只带上了程连一起入宫。
府门外早已有宦官等候多时。颜晏看见来人,发现竟是近来极受宠信的刘公公。心中暗道看来此事麻烦,皇帝老儿居然能把自己宠信的人叫来迎接。
颜晏心下渐明,便笑着对刘公公行了个礼,道:”辛苦公公等这么久了。”
刘公公哪敢受他的礼,忙扶住他笑道:”小官也是受皇命等候在此,哪担得上一句辛苦,反倒是劳累大人远赴千里来长安了。还烦请大人随我一同入宫面圣。”
颜晏笑眯眯道:”哪里哪里,自然是辛苦公公了。”他从怀里摸出一个锦绣的红盒,塞到刘公公手里含笑道:”这是我的一点点小心意,还请公公不要嫌弃。”
刘公公打开盒子看了看,里面是一对成色极好的镶金翡翠玉镯,雕刻得十分精美。笑容当即便真挚了几分:”哎哎,哪里会呢。请大人上车吧。”
说完,他转身亲自为颜晏掀开了马车帘,请他上车。颜晏欣然上前,还不忘微笑着说一句:”谢谢公公了。”
程连被自家老大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技能所折服,便抿紧唇决定当个哑鹌鹑,紧随其后。刘公公最后上车。
骏马抬腿嘶鸣一声,当即带着马车奔跑起来,朝着宫门疾驰。
马车里有现成的糕点和茶水。刘公公亲自倒了茶水给他们,又把一些精致糕点放在小几上,道:”两位大人一路劳累,应该早已饿了。吃点点心,休息休息吧。”
程连早已饿得两眼发昏。他们一行人来的匆忙,府上也没人准备吃食,他只得饿着肚子跟着前来。这些糕点卖相极好,看着就让人垂涎欲滴,程连觉得自己又好了。
他咽了下唾沫,眼巴巴地望着正在优哉游哉摇扇子的颜晏。颜晏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拿起茶杯轻啜了一口。
程连这才放心,用旁边的凉水净了手,便开始扫荡桌上还散发着热气的糕点。
一时间,马车内只剩下程连拼命往嘴里塞糕点的声音。
颜晏笑眯眯地摇着扇子,看着自从上马车后便一言不发的刘公公,打破了沉寂的氛围:”公公知道为什么陛下突然召我来京城吗?”
刘公公心道终于问了,便也摆出一副笑脸:”当然是因为最近的那宗案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