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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病牵心(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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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仿佛好久都走不到那尽头;疲惫,似乎一直都甩不掉挥不走。
朦胧中,我的后脑被轻轻托起,一个小巧的东西穿过唇瓣,轻轻撬开我牙关,瞬时,一股又苦又热的液体如泄洪般流淌过我的喉咙。什么东西竟如此之苦,我本能的有些反抗,突然一个东西迅速填入被苦液流淌过的舌上,我正欲拒绝,甜丝丝的感觉漫天而起,盖过那苦海无边,我轻舒一气,又沉沉在黑暗中睡去。
朦胧中,五指端传来那凉嗖嗖的惬意感觉,每当关节肿胀难忍的时候,这种清凉舒服的感觉就会如约而至,可又是什么东西缠绕起我的手指叫我动弹不得,又是什么东西托着我的手贴在一个软软绵绵热热的东西上,仿佛还有几许湿意。
朦胧中,仿佛一个温暖而有力的大掌将我身体扳正,胸腹之间那种刀割般痛楚方得以缓解,我不由的轻舒口气,接着一个又大又宣又暖的东西就覆上来,掖在我的下巴下,暖暖包裹着我全身,那种安全、包容、舒服感觉继续让我安然沉睡。
朦胧中,脸上又被什么温热的水珠滴醒了,划的鼻翼两边痒痒的,很快又被抹去,然后额头上依旧是那个软软绵绵热热的东西贴上来,这种感觉太过熟悉,我真想拨开这无际的黑暗看清楚,可是我依然淹没在这深不见底的黑暗里无法自拔。
朦胧中,耳畔边一阵热气伴随着喃喃细语:“宓儿——”,这样温柔的声音,是父皇,抑或是母后还是哥哥,他们在呼唤我吗?黑暗中我仿佛看到他们在对我盈盈的笑,我呻吟着:“不要离开我——”,这时,他们仿佛张开双臂紧紧搂住我孱弱的身体,不让我在黑暗中害怕、不让我感到孤独,这种感觉好熟悉、好温暖!
“有我,别怕——”一个喃喃的声音飘入耳畔,我淡淡一笑,心中一安,又复在黑暗中沉去。
偶尔会有淡淡的光透过来,我仿佛看到一张朦朦胧胧的脸,似曾相识,却又不认得………
在黑暗中摸索了太久太久,终于看到远方微微一丝光明,抬起沉重的眼皮,眼帘由模糊到清晰,缓缓显示出一张笑着含泪的俊脸,仿佛与之前朦朦胧胧中看到的脸影并不相重。
“公主——您终于醒了——”秀眉惊喜万分道。
“宇儿呢——”我抬眼望向远处,却见一个紫色的衣角消失在门沿。
“公主放心,宁王早已经痊愈,奴婢这就叫人请他来”。
“什么时候了?”头虽然昏昏沉沉,举目望去,但见窗外银白一片,玉树琼枝,仿如仙境。
“您已经昏迷十余日,”秀眉俊目含泪,声音颤抖道:“您终于熬过来了。”
“姐姐——”一声清脆的童音仿佛春阳骤然暖了我的心扉,但见宇儿摇摇晃晃跑过来,乌黑的睫毛还挑着几颗晶莹的泪珠,白嫩的小手紧拉着我,我这时才发现我的手指竟然包了厚厚的纱。
看到他活蹦乱跳,我心中终于落下巨石,不过还有些不放心,“宇儿,你真的无碍了吗?”眼角一酸,我哽咽道:“姐姐以后再也不单独撂下你了”,正欲抱他,突然胸腹之间那股剧痛传来,疼的我大哼一声。
“公主,您躺好,您肋骨骨折,右脚也崴了,伤筋动骨一百天,您要在床上好好休息,还有您的手指也冻伤了,涂了药呢,这月来您心力交瘁,又感风寒,身子虚弱,好容易药汤调养过来,您现在务必仔细调养”。
“我怎会如此?”我半躺着,疼痛让我不停的抽气。
“姐姐是因为听说宇儿病了,就顶风雪策马飞奔回来,也没戴护具,手指头都冻伤了,路上又落了马,所以摔伤肋骨……”宇儿越说越伤心,竟哭的说不下去了。
强忍着身上的巨痛搂住他:“莫哭,宇儿要做顶天立地男子汉,岂可随性哭泣,只要宇儿平平安安,姐姐就安心了” 。
“……如果姐姐不是病中还抄写《金刚经》为宇儿祈福消业,宇儿也不会好这么快,姐姐也不会积劳成疾,昏躺了这么久……”宇儿眼泪如洪水般,淋湿了我的袖子,“宇儿为姐姐祈福消业,也日夜不息抄写《金刚经》,看来还真的有用,姐姐终于醒了……”
我欣慰而笑,果然看到我的枕边静静放着一沓子《金刚经》字卷,取来细看,宇儿的字秀气端正,《金刚经》全卷六千余字,他小小年纪竟为我抄这么多字,怎叫我心中不感动。
“宇儿的字颇有长进,抄的比姐姐是整齐端正多了”。
突然发现,底下还压着另外一种字迹抄写的《金刚经》,这字迹洒脱刚劲、矫若惊龙、勾锋老练,绝不是宇儿所能书。
“公主,该喝药了”,秀眉端来一碗褐色汤药。
我嗅嗅,太苦,眉头一皱,本能的产生抵触,宇儿笑道,“姐姐喝了药,再吃这个糖就不苦了”,果然药碗边一个小碟子里放着两块糖。
我苦笑,服了药,又昏昏沉沉睡去。
………………
待我再次睁眼醒来,窗外冬阳斜照,天地一片亮堂。
身体仿佛健朗多了,我起身下床,秀眉替我披上雪氅,小心翼翼的扶着我走出房间,慢慢沿着长廊移动。终于离开病榻,呼吸室外的新鲜空气,沐在暖暖的冬阳之下,心不由的为此舒畅。
“那日我让你去觅宝斋请人,其他人是否知晓?”我突然想起这件事,急问道。
“当然不曾,奴婢那日还未进觅宝斋,就看见梅尚书家千金刚从店里出来,故等她走远后,奴婢方敢入内,请那人进府后,奴婢对旁人皆说是亲戚介绍的老郎中,也未有人怀疑”。
“做的好”,我淡淡道,秀眉只是淡淡回答,却不多问其他,我颇欣赏她这一点。
“宇儿呢?”我问道。
秀眉正要回答,突然听到远处隐隐传来礼乐之音。
“嘘——”我示意秀眉不要出声,侧耳倾听,城东悠悠飘来钟鼓礼乐之音,还有千万兵马的整齐呐喊,我身体猛然一个激灵。
“是不是在太庙那里的声音?”我急问,“太子早该已经帅军回城,难道现在正在太庙中举行献俘告捷仪式?”
“正是,太子殿下昨日归城,千万布衣百姓将安定门内外围了个水泄不通,太子率军进城的样子好不英勇神威,据说队伍后面,何世宝等一干贼人的头颅都在白旗上挂着,那血淋淋的样子好不吓人……”秀眉娓娓道着,听的我心湖泛起阵阵涟漪。
“他终于回来了……”
“太庙此刻正在举行献俘告捷仪式,宁王以大梁后嗣之身接受献馘,并祭拜天地,以慰大梁皇帝在天之灵,因为公主久病未愈,故太后未许您去……”
“国恨家仇终于得报……”两行清泪潸然而下,我咚的一下面南而跪,双手合十,恭敬大行三跪九拜之礼,心中喃喃念道:“父皇、母后、皇兄、皇姐……你们在天之灵安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