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风停》璩鹿

5、第五节

　　有人说，男生是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生物。他们的矛盾往往来的快，去得也快。就像干架的六人没过多久依然可以其乐融融地聚在一起谈天说地，特别是曹源和卓伟，关系好似更胜从前，偶尔还会呢喃地说上几句悄悄话。
　　而女生却不同。
　　曹源和林曼不知从什么时候变成班上瞩目的焦点，他们的关系在乌七八糟的传播声中被扭曲得越来越夸张，幼稚的老套把戏居然在高中的教室里盛行开来，有人肆无忌惮的起哄，调侃他们、有人甚至在黑板上乱涂那些丑陋的小漫画，以达到消遣的目的。曹源厌恶他们，可对于这样的行为更多的是无可奈何，这些人像一群做事不过大脑的傻子，抓住一根线头也觉得欣喜若狂。上英语课时，他们又开始写纸条，写各种不堪入目的肮脏、荒唐的内容，然后一个接一个，一排接着一排的传阅，尽管都在杜绝传到当事人手里，可总有那么一两个“蠢蛋”把事情弄得糟糕。
　　有人抛错方向了，纸条在林曼的桌上轻盈弹跳了几下后停住，就像是老天爷特意做好这个安排。看过里面内容的人一面脸色发青，颇难为情，一面又侥幸自己并未在纸上留下一字痕迹，对这些人来说，真正应该感到紧张和担忧的是那个写了之后还把它流传出来的家伙。林曼打开纸条，只撇过一眼便揉作一团，她表面上平静如水，实则内心波涛汹涌，没人能料想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就在顷刻之间，林曼走到始作俑者跟前，恶狠狠地抓住那女孩的头发，并把那张众人传递过的污秽纸条强塞进她嘴里。事情伴随着一阵阵惊嗟猝不及防地发生了。
　　大家忘不了那个女孩撕心裂肺地干呕、忘不了英语老师呆若木鸡的神情、更忘不了林曼行云流水的操作。有人说林曼日久压抑的情绪终于释放了，他们作为旁观者为林曼的绝地反击感到痛快，当然，也免不了有人说上几句风凉话，认为会在纸条上留下自己名字的人才是真正的蠢货。总之，林曼越来越让他们感到新鲜又陌生了。
　　下课，班主任在办公室叱责林曼，英语老师作为亲眼目睹一切的人表现得格外兴奋。她特意留下来，用极其浮夸的演绎方式来呈现当时发生的情景，看起来颇有些哗众取宠，但大家都被逗乐了，甚至纷纷探着头摆出一副津津有味的模样，只有班主任脸上挂不住面，劝她少说几句她才意犹未尽地离开。
　　班主任从柜子里取出家长信息表，细细核对属于林曼那部分的内容。看到“林江”这个名字时她凝神停住，手握着签字笔顿在空中迟迟不肯落下，或许是顾虑到身侧的林曼，她只好在空白处打了个三角形以示标注——这个人已经没了。
　　忽然，排在林江名字底下的一个人让她提起极大兴趣，她立即转身问旁边的孩子：“张丽有跟你联系过吗？”
　　回想起来，当时在收集全班信息时，就属林曼母亲那一栏空荡荡的，刚重组的文科班，好些学生家庭情况班主任都不甚清楚。她好几次向林曼家里人打听，得到的答复不是“走了”便是“离了”。后来，终于等到第一次家长会结束，她专门留下林江，把个中情况问个明白。林江在描述那个跟他过了半辈子的女人时，言语中没有半点嗔怪，反而在每句话的结尾加上一句“跟着我，她也不容易”。所以，在班主任的眼中，那个与她素未谋面的女人不过是扛不住生活的压力，败在了现实脚下。
　　林曼漫不经心地鼓捣着自己衣服上的边角，班主任又问了几句关于她母亲的事。因为当时林江说过，张丽在离婚后曾回到娘家短暂住过一段日子。为了他们夫妻两的事，一些向来不认识的远房表亲不惜千里迢迢从县城来这里奔走过好几回。他们说尽人生百态，而林江的想法也很简单，他心里对这个女人还是有感情的，毕竟共同经历了那十几年的风风雨雨，再加上还有个乖巧懂事的林曼。所以，只要张丽能够想通透，愿意踏踏实实的跟他过日子，把孩子和老人照顾好，他会诚心诚意感激她一辈子、对她好一辈子的。远房表亲们都夸赞林江是个老实人，并且眉开眼笑地把这些想法带回去。没过多久，林江接到了他们的电话，说张丽愿意回来，不等对方把话说完，林江已表示要亲自跑一趟，或许是为了之前的种种赔罪、或许是感激张丽的体量，总之，他尽力表达着自己的诚意。
　　去县城那天，林江特地跟工友借了钱，买了好些水果和礼盒，笑嘻嘻地跟大伙说去接媳妇回家，给张丽做足了面子。他和林曼提着大包小包赶过去，首先看到乡下人家自己动手修砌的院落，朴实又干净。进了门，堂屋里坐着六七个人，有几个正是这回帮了大忙的婶婶，她们热情招呼着林江父女，只待落座了一会儿，寒暄完路途中的境遇，所有人都变得不太自然。嘈杂声退去之后，一阵阵嘤嘤的低泣在屋子里荡漾开来，有些臃肿的婶婶急匆匆地进入内室，随后她搀扶着一位鹤发老媪慢吞吞地走出来，那老妇人见了林江父女更是泣不成声，林江察觉到某些端倪，叫林曼在院子里等着。其实，那天林曼没有走远就贴在门口，她听得特别清楚。那位老妇人是她的大姨婆婆，母亲张丽从小寄养在大姨婆婆家，离婚后，母亲回到这里受尽其他兄弟姊妹的排挤和责备。在他们看来，是女人就该守住自己的家，正所谓“嫁出去的女儿，是泼出去的水”张丽早就没有回来的道理。他们思前想后召集了几个婶婶撮合这件事，给张丽做了各种各样的思想工作，本以为万事大吉，却没料想张丽早上在家里大吵大闹一通，说过怕了苦日子便跑了。
　　那时候，林曼特别想哭，甚至也不争气的掉下好几滴眼泪，她恼怒地用手背迅速擦拭掉，然后使尽气力大喊了一句：“爸，咱们该回家了！”
　　从那之后，林曼就认定自己是个没妈的孩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