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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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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随时倒地睡着的情况下,白寄轲觉得舟城阁是平原上的远山,看起来巍峨逼人近在咫尺,实则诱导人耗费生命。后面,藤上源一他们的影子早没有了;再确认一眼,白寄轲以栽倒的姿势坐下来,往冰沁的手心里哈气。但经过口鼻的气流并没被暖化,温度和皮肤相比好不到哪儿去。
这个位置已经可以看到舟城阁附近的剪影了。
守夜人聚聚散散,走走停停,像是在寻找什么。看样子泽寻顺利逃脱,惹得重兵出动的守夜人队伍恼怒焦躁、
泽寻一个人不一定打得过一群,但隐遁退战轻而易举。这回吃瘪,下次再来的时候,他多半会计划周密些,行动上不至于这么草率。在此之前,白寄轲也有充分的时间休息、准备,不过,这也意味着对兄长的反暗杀活动正式拉开序幕,定论死活之前难能终止了。
抛开后话,突然有种在舟城街头小睡的冲动,像那些蜷缩角落偷窥明处的堕落者一样。
但随着困倦被踏步声逐渐驱散,白寄轲意识到舟城阁的人来找自己了。
众守夜人踢踏着步子,分队分支后地毯式搜寻;待到其中一支中有人发现目标,此班守夜人的
领队鸣哨发令,很快,队伍聚拢集合,以靠墙半躺的白寄轲为中心围了一圈。
守夜人头子排众而出,靠近,挡住白寄轲视野内的夜空。
星光隐匿,相比之下,守夜人的眼睛阴沉暗淡。
“送白大人回去。”
草草检查了下白寄轲身上有无伤势,领队点了两个手下去抬人。
白寄轲挥挥手示意自己能走,跌撞起身,拂开众守夜人,破开队列走在最前面。
真奇怪。
为了让脑子精神点,白寄轲试着想点什么。思维刚一开转,他首先回想到的藤上源一的触感。但思绪流动,头脑中疯狂张扬的印象却是臧流的头发。等慢慢明白自己这是下意识把觉得舒服的东西拼凑在一起了的时候,脚下的地面已从舟城石板路变回了房间地板。
仰头倒下去,松软的床兜住了他。像被蛋糕基地拥抱的焉草莓。
“白大人有没有什么地方不舒服?”门缝处,守夜人领队的眼睛一眨不眨。
“浑身不舒服。”白寄轲闭着眼睛说。
“我去叫医生。”
“不用。就是每个月都有一次的那种不舒服。”
“……”
领队没再答话,退走,把最后一丝门缝扣紧了。
一整夜,也确实没有医生来打扰。
清晨,一股强大的气势奔涌入梦。
白寄轲猛地睁眼大口喘气。不待他回过神,那股气势的携带者扼住他喉咙,沉而愠怒的嗓音实体般滚落:“休息好了吗,现在能好好说话了吧?”来者坐在床沿,披挂金红色甲鳞的手臂遒劲有力,左边撑住与床头相抵的墙面,右边的青筋更加突起,往扣住白寄轲脖子的五指上持续输送力量。
白寄轲咬住下唇努力支起上身,总觉得要是任由头顶上这具身体碾下来,自己便会被砸碎、捣烂。
臧流的脸缓缓压下,长发淹没两个人一缓一促的气息,割裂内外两个空间。
“呜……松……”
“前阵子说那些话,就是要我掉以轻心。果然你早就准备逃走了,昨天的人就是来接应你的。”臧流的语气如若称述事实揭发罪恶,“要不是守夜人敏锐,你已经跟他逃走,在暗中整顿准备回来杀我吧?!说,你们平常怎么联系的,那个人在哪儿。”
虽然需要特别特别拼命,但白寄轲还是笑了起来。
紧接着就感觉臧流怒意更重,自己脖子的血管要爆了。
造物主精雕细琢的面孔上流露出残败的美感,然而臧流依旧无动于衷。“我……说过的吧……我是神,是灵,你看……你都这样了,还,捏不死我。”白寄轲艰难发音,脸上开始出现血脉和金红流光。
“那个人是我哥哥,来杀我的,盼着我死。”
白寄轲挤出的声音仿佛来自空气,沙哑到缥缈。
臧流有所动摇,这时白寄轲攥住他手腕,无力地抠抓几下,好歹再次凭借示弱救回自己一命。
头发卷成的幕帘散开。
舟城阁阁主起身,居高临下。
白寄轲仰躺着,手臂搭住眼睛,暂时不想和臧流对视:“第一天,你捡到我,我就提起过他。我说‘我是被人推下来的’,那个‘人’,就是我兄长,泽寻。我也希望知道他在哪,希望你臧流一巴掌拍烂他。”
第一天……那一天的臧流也是这样钳制住他,杀气腾腾,眼睛中流溢出对力量的欲念。折断翅膀的神灵单膝跪伏,苍白地向以他为猎物的人主讲明自己来自“彼端”,说自己的“力量”源源不断,若被放过一命,甘愿做对方的补药。
然后便被锁起来观察了。
白寄轲松开胳膊,迅速扫了眼臧流的表情。
无意,目光还是撞在了一起。
白寄轲倒吸回呼出的气,片刻后,调整好呼吸,走到窗边拉开帘子往外看。这间房的视域很好,视线避开大大小小的竞技场,能在普普通通的几条街道上穿梭自如。白寄轲面窗跪坐下来,将头侧枕着窗沿,在舟城阁阁主面前一副顽劣而颓丧的姿态。
“若我留在这片大地上,通过‘彼端’对人类的考验回去,泽寻就奈何不了我了。”白寄轲说,“因为到那时候,幸以乘舟的人将与彼端神灵成为平等的存在,受到彼端真主的庇佑。我也不会再受泽寻压制。”
大概是太久没和臧流讲话了,白寄轲不知不觉说了些人人知晓的废话。
背后一热,竟是臧流走过来了。
臧流的手掌覆盖在白寄轲脖颈处的指印上,揉搓,尽管还是十分粗暴,但较之方才确实能让人感觉到温柔。“你看,昨晚我被拽着坠楼,还擦伤了。”白寄轲也知道自己这是有点熏醉。他昨天跟藤上源一说“教你臧流那套”,其实臧流哪套都没有。这个只会向绝对力量屈膝的男人自诩人主,从不评判自己的对错,只喜怒不定地做一些突然兴起的事情。所以白寄轲知道,臧流的掌心里绝对不存在道歉的意味。
“是都想起来了的意思吗?”臧流突然问。
最开始,白寄轲有点失忆,只说自己是被推下来的。这个名字还是臧流让舟城阁的人翻黑发种族近来常用的名簿才取的。
“慢慢吧。”白寄轲背对他说。
“那你的名字呢?”
“……想不起以前的了。”
“……”
咔擦。
一声响过,白寄轲循声看向自己的脚踝,发现臧流在那里扣死了一条锁链。锁链的另一端是流转力量的圆球,不用猜都知道那漂浮的圆球比整座舟城阁都重。
臧流:“我等着你哪一天说实话。”
“如果我说我很讨厌以前的名字,不愿意去想,也不行吗?”
“不只是这个。”
“嗯?”
“你的‘扣灵券’,状态不太对,”臧流再次把手覆上来,“比理应恢复的量少了,尽管我读不出那个数字。”说完,臧流倏然脸色又变,大概是不想再忍耐怒火,索性提起白寄轲的头发往窗框上撞去。“你哥哥被包围的时候,时间足够你回来。但据说你好像并没有。”臧流说着又把人提起来撞了一次,“是不是还去了哪见了什么人,是不是你输出扣灵券的极限不是‘十’,这些,你应该会‘慢慢’想起来吧。”
白寄轲摸摸额头上的血,然后盯着脚链发呆。
这条链子是来自臧流的天赋庇隐而不是后天得到的吗?
如果是,如果藤上源一并非被诅咒者,那么,如此嚣张任性的这位,是会被月牙刀狠狠压制的吧?起点只是一条破链子而已。
白寄轲又笑出声来。
于是再次被窗框砸的命运不可避免了。
嘴角承接住些许咸咸的滋味。
发泄完,臧流跨步推门而出。门外等待他的是舟城阁真正的“大人”们。众人英姿飒爽,在阁内的走廊上站着,也个个一副身临战场的昂然状态。这就是臧流的舟城阁,这就是舟城阁的舟城,这就是舟城的“此岸”大地。每个人都理应心无旁骛随时备战,因为大家的目标是乘舟远航,为了今生或者是为了后世。
强者才有远航的船票。
臧流走出来,众人纷纷微微低头。
阁主是中心是顶峰,位列其下者甘愿做他翅膀上的羽毛,助其张翼飞行的同时也有幸借一丝盘旋向天的风。
就着臧流回头瞥自己一眼的机会,白寄轲突然道:“之前你觉得我说‘你也挺好’太模糊,现在我找到合适的词汇了。”
臧流止步,许给他两秒钟。
“耀眼,”白寄轲一面回想某个画面一面说,“我觉得你很耀眼。”
“……”
臧流抬起下颌思考什么。
“不考虑松松绑吗?”
“……”
哐当。
“欸?欸!”
白寄轲对着门自叹一身,扒着窗子看锁链,想象自己如果是一只羊,能吃到多大范围的草;如果是一头狮,能占有多大范围里的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