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鹏/安鹏/廖鹏]陈安供状》莫小姜

2、2

　　——这碗浑浊发黄的液体，不会是传说中的孟婆汤吧？啊？这里没有孟婆汤，那怎么消除前生的记忆呢？都转世投胎成了新人了，还带着前世的纠葛，岂不累死？您别多心，我没有想消除记忆的意思。既然不是孟婆汤，那我就放心了。
　　——这汤味道不错，比看上去要好喝的多，可见许多事情不能看表面，表面浮现出来让人们能看到的东西往往是不真实的。比如说我，虚活了二十多年，个子很高，经历也不少，出过国，当过地下党，后来又投靠了廖云山，可我总觉得我的人生是见到肖鹏那一刻才真正开始的。之前的生活，平淡乏味的如地里随处可见的石头。
　　我有九个姐姐，是家里唯一的男孩，在那个讲究传宗接代的小乡村里，这样的孩子在家中的地位可想而知。好多人都很羡慕，认为我生在福堆里，其实他们哪知道我的真实感受。可以简单设想一下，一个人有十个妈，并且这十个妈个个都是亲妈，谁受得了的？反正我受不了。她们不遗余力地关心照顾我，通常是这样，还没想起什么好吃，她们已经把好吃的端到我面前；还不知道婚姻是什么，她们已经把媳妇帮我预备好了；去医院看病，会有十个女人围着给我看病的医生问个不休。这让人很尴尬，我觉得自己像头被圈养的猪。
　　后来我出国，离她们远了，可她们的影响还在。再后来，加入秘密组织，就是所谓的地下党，与当局对抗。其实，我的生活很好，对当局没什么意见；我也不认识什么劳苦大众，犯不着替他们强出头，之所以加入这个组织，就是觉得它很特别，足够震撼。如果有什么事情能让家里的女人们震惊、恐慌、无措、对我刮目相看，这算一件。这个组织乐意吸纳我，因为我是出过洋的人，看上去还颇有觉悟。其实我的那些觉悟都是口头的，就像背书一样。我没什么信仰，如果一定要找出点什么信念的话，那就是我只相信自己。
　　我接受了任务，将情报交给一个代号为三零三的人。因为是第一次执行任务，我在心里无数次预演整个过程，直至和那位列车员接上头，忐忑的心才慢慢安定下来。一切看上去很顺利。倚靠在列车单人车厢的木椅上，心里有些小小的得意，并不是随便什么人都有胆量、有能力对抗强大的当局的，从今以后，我不再仅仅是姐姐们的小老弟、父母的乖儿子了。
　　没想到还是出事了，我与那位列车员仓皇出逃，屁大个车厢，能逃到哪儿去？很快，列车员被击毙，箱子落到对方手里，我冲过去夺箱子，冰冷的枪管抵住额头。抬头望过去，我看到了他，看到他那冷冽的透着杀气的眼神，这支枪已经舐血，他不介意再杀掉我一个，他的眼神在说。这就是肖鹏，冷硬狠辣，决绝得不留任何余地。我从他的身上嗅到股熟悉的气息，那是大洋彼岸的自由气息，我们有着相似的经历，我们好像是同一类人，可是，我们又似乎很不一样。
　　我抱住箱子不放，而他，想要箱子里的那份情报，他认为我在和他作对，其实我只是在犹豫。和性命相比，那份情报轻得不值一提，放弃箱子，逃跑，是我接下来要做的事情。我只是在考虑，跑之前，是否摸他脸一下，开开他的玩笑，顺便看看他的反应。当然，枪走火是最可能的反应。这支枪当时就抵在我的额头上，□□，真枪实货，一旦走火，爆我的头如筷子穿豆腐般轻而易举。
　　很快，他的手下蜂拥而至，我失去了赌一把的资本。我弃了箱子，冲到车门，准备跳车逃跑。没想到当时的车速那么快，偏偏这个时候，我那倒霉的恐高症凑热闹般地突然发作。他嘲弄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瞬间便被呼啸而过的风裹走，“我得提醒你，你这一跳，要么残废，要么粉身碎骨。”是的，我也知道不能跳，可是该怎么回去呢，双手如焊住般与左右两个铁扶手紧密地连接在一起，双腿如筛糠般抖个不停，不能前进，却也无法后退，这一切都是恐高症惹的祸。
　　他贴近到身后，作势要把我推下去，最后还是将我扯回车厢。我靠着车厢的隔板，坐在地上失声痛哭。知道这样会招来轻蔑鄙夷的目光，可是我不在乎。每次从恐高症那个临界点退回到安全的地方，死里逃生，我都会用这样的方式宣泄自己的紧张恐惧，谁规定了男人就不能哭？
　　虽然这一切都是肖鹏造成的，可我对他还是心怀感激，没有他，恐怕我要一直挂在车门上，直至另外一个人出现，把我推出去，或者，把我拉回来。推我出去的未必是死敌，拉我回来的不见得就是同党。
　　我知道，肖鹏之所以放过我，是因为我暂时对他还有用处。抬起衣袖抹去眼泪，心里暗下决心，我要好好利用这个机会。我要得到他，不择手段，不惜代价。这是我第一次认真地给自己的人生树立目标，没想到这也是我人生中最后一个目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