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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第二十七章 ...

  •   小泽的状态很不对。
      这一点,在我想要上前查看,却毫无防备地被只有八岁的他一掌拍到吐血后有了更深刻的认识。
      拍开我后,他看也未看一眼,上前两步来到雨晴师姐床边,就这么紧贴着她,跪坐下来,愈发猩红到像要滴血的眸子执拗地专注在她脸上,仿佛那里藏着什么难解的谜题。
      每当我想要上前,他便会以那小小身躯极不匹配的力道挥过来一掌,两次之后,一张瘦得脱形的脸上就涨得通红,七窍都流出血来。
      怎么看,怎么像是走火入魔。
      心里的惶然达到了极致,我再不犹豫,飞身点了他的穴道,抱起来,正待冲入倾盆大雨中去找范守夫妇,就撞上了匆匆赶至的易炎。
      他只瞧了一眼,脸色就沉了下去。
      “来不及了!”他急匆匆道,“快!抱到那边桌上去!”
      我没有犹豫,照他吩咐,将已经痉挛起来的小泽迅速放到桌上。
      他两袖一扬,一股无形的气劲便将小泽推坐了起来。
      同一时刻,我们周身五步之内的雨水全数凝滞在了空中,几息的功夫后居然缓缓向上倒流了起来。
      “帮我护法。”只来得及这般嘱咐了一句,他便掌心贴上小泽的背后,闭紧双眼再不发一语。
      走火入魔之人,经脉逆行,功力暴涨,通常来说,要不了一炷香的功夫便会肺腑皆衰,爆体而亡。迄今为止,凡此症者,无法可解,无药可医,下场,看当初的炅修冲就知道了。
      唯有一个死字。
      更何况,小泽他不过八岁稚童,瓦山入门的基石都还没打牢靠。
      却偏偏,易炎好像有法子似的。
      若是旁人,我定然已经预备着要收尸的,但他是易炎。
      他从不做无把握之事。
      肉眼可见的,小泽脸上的神色渐渐平缓了下来,周身有着一股玄而又玄的奇妙真气在规律地反向游走,带动着这一小片方寸之地的雨滴,遨游出看似无序,却又渺然明之的晶莹轨迹。
      这本该是十分赏心悦目的一番景象。
      如果易炎看起来没有那么大汗淋漓,力不从心的话。
      一套功法,仅仅是控制着自己体内的气息按其游走,都绝非易事,更遑论引导着完全陌生之人走火入魔时的狂暴气息。而如今,小泽周身的真气已经往返来回了至少十个大小周天,看样子,还要继续下去。
      惊叹于易炎内力之深厚的同时,我也不免开始担忧,尤其是在他咬着牙呸出一口血沫之后。
      没有功夫多想,我直接来到了易炎身后,运掌就将自身的内力源源不断地渡了过去。
      他明显一颤,松快了些许紧绷到极致的身躯,继续引导小泽的同时,卸下了体内所有防备,让我不必虚耗在与他的抗争上面。
      我不算温和的内力长驱直入,没有遇到半分阻碍,他体内那股明显属正阳的气息温顺到不可思议的地步,不论我灌入多少,全部毫无芥蒂地接收,融合,纳为己用。
      颇有几分它主人那没皮没脸的架势。
      一切尘埃落定的时候,天边已经探出了一角白色,风定雨歇,便又是一个晴朗的早晨。
      小泽安稳地陷入了沉睡,而我和易炎二人,则俱是油尽灯枯到再榨不出一丝一毫的余裕来了。
      “之后需我每日帮他疏导三小周天,只要不再运功便无事了。” 易炎没骨头似的往我肩上一挂,摆出奄奄一息的样子,说什么也不肯下来,“所以你暂且是摆脱不掉我了,嘿嘿……”
      我僵硬了一瞬,差点下意识将他甩飞出去。
      不属于我的温暖紧贴着耳后,灼热到令人发麻的气息尽数喷洒在颈间,让我从头发丝到脚尖都不自在起来。
      早已听到消息,彻夜等候着没有打扰的范守夫妇二人见状,赶了过来,递给我们一人一颗药丸。
      服下后,顿觉双足温热,心口却清爽起来,原本干涩的经络脉道宛如有一缕清泉滑过,滋润且甘美。
      接着,赵夫人素手一翘,揪着易炎的耳朵尖就把他从我身上撕了下来,费了好些劲。
      “臭小子,少趁机占人家姑娘便宜!”转过来对上我又是笑意盈盈的柔和面孔,“快去休息着,接下来的事交给我们便好。”
      我点点头道了谢,本已好了几分的伤又开始隐隐作痛。
      临走前,我坚持先处理了雨晴师姐的尸骨,用被褥细细裹了抬到院外,撒上化尸粉,在空地上一把火烧成了灰烬。
      人死如灯灭,留下来的,不过一把飞灰让生者缅怀而已。
      对有的人而言……连这也是奢望。
      这世上,有着许许多多的真小人,也有着许许多多看似君子,实则小人的伪善者。早年我颠沛了太久,受了太多凉薄,曾一度憎恨这个世间,嗤笑着所谓好人,君子,不过是世人美好的杜撰,是根本不存在的。
      然后,我遇到了师傅。
      我的人生,忽而一夜之间,就从全然的黑变为了全然的白。
      他教导我大义,教导我真善,教导我至美。
      说实话,我是不理解的,在黑色的染缸里漂了太久,久到我不记得曾经是否白过,亦久到外面涮得再干净,芯子里也已经变不回来了。
      但这不妨碍我理解,师傅他,是不一样的,与我不一样,与我曾经遇见过的任何人,都不一样——
      真君子,比梦还要不真实的存在。
      为恶容易,为善却很难。
      想要摧毁一棵树木,只需一点火烛,但想要让它茁壮成长,却要日复一日的悉心照料和爱护,即便如此也不定会长成你想要的样子。
      我憧憬着这样的师傅,从卑贱的土底,深深地仰望着。
      如今,这样的师傅却被踩到了泥里,连蝼蚁都不如。
      当了一辈子的真君子,生前流言蜚语,死后不得安宁。
      谁说好人一定会有好报呢?
      ……
      从鬼门关溜了一圈回来,小泽终于不再是那副浑浑噩噩失了魂魄的模样,虽然还是不说话,人也变得痴傻,到底一双眼中有了些神采。
      不知是否是救命之恩的缘故,自那夜开始他便极为亲近易炎,整日整日像个小尾巴似的追在易炎屁股后面,而某人也似乎格外乐在其中,一有功夫就挖空心思逗他玩耍,惹得小泽咯咯笑个不停。
      我没有去深究他那夜的功法,他也没有解释的意思,我们默契地闭口不言,选择将其淡忘,范守夫妇问起来,便只推说小泽乃是先天不足,后又受了刺激,所以救疾复发。
      看着小泽重新明媚起来的笑脸,即便他仍旧排斥除易炎之外的所有人,包括我的靠近,说实话,内心深处,还是松了一口气的。
      在那无数个日夜里,面对任我如何使出浑身解数都无动于衷的“活死人”,我几近崩溃。
      我可以杀很多很多的人,也可以解最深最难的局,却哄不了小孩子开心,唤不回小泽哪怕一丁点的神志。
      无力,歉疚,哀伤,自责……
      无数的情绪张开大口将我吞没,化为无处发泄的一腔暴虐,逼得我想要发疯。
      还好,他仍在。
      “你很喜欢小孩?”这天外出之前,我忍不住问易炎。
      “没有啊。”他眨眨眼,看起来无辜得很。
      我再次低头确认了下自己乔装打扮后高高隆起的大肚子,陷入了沉思。
      养伤期间,范守夫妇对外只宣称商贾朋友惹了点麻烦,在他们家借住一段时间避避风头。院子里的仆役都是从以前就跟着他们,经历过最艰难一段日子的老人,忠心耿耿,便是猜出了什么也不会往外透露分毫。
      只是总也不好一直窝在此处,这等风口浪尖上,还是要隔三差五地出去打听打听消息为好。
      因此今日,我伤好了个七七八八,便提议同易炎一同外出。
      虽然我在江湖上没什么名气,但终归见过的人不算少,稍一打听,也不难得到几幅画像,因此外出之前,还需易炎出手,易容一二。
      不过……扮演夫妻就罢了,为何执意要我充作有孕之人?
      正丈二和尚摸不着脑袋,他就笑眯眯牵着我出了门,一路上那叫一个呵护备至。
      “娘子小心脚下。”
      “娘子里面走。”
      “娘子莫要磕了头。”
      “哎哟!娘子小心烫!”
      这一口一个娘子的,听得我毛骨悚然,冷汗都要淌下来了,偏偏还发作不得,众目睽睽之下,一点小动作都不敢有。
      不过片刻功夫,就来到了此行的目的地,一间茶楼,只见气势恢弘的乌木牌匾上笔走龙蛇地刷上了四个大字——
      黑心茶楼。
      我脚步一顿,惹来某人又一叠声的“娘子当心”,“娘子累不累”。
      这名字……可真是别出心裁到令人发指啊……
      嫌自己倒得不够快?
      进了门,茶楼里出乎意料的人声鼎沸,细看竟都是江湖人士,来来往往间还有人冲我一旁的易炎打招呼问好。
      “裴小兄弟,近来可好?”
      “听说你又惹麻烦了?”
      “老弟这次来,打的哪家如意算盘哪?”
      易炎,或者该说裴钱,一一点头致意,临了拉着每一个跟他打招呼的人介绍一句:
      “这是在下的小娘子,我马上就是当爹的人啦!”满脸都是甜蜜的炫耀。
      众人一阵短暂的笑闹,接着又各忙各的去了,俱是行事匆匆,探头探脑的鬼祟样子。
      易炎借着俯身替我布置酒菜的功夫悄声在耳边解释道:
      “这黑心茶楼全九州共有四十三家分号,是打探消息的好去处,背后的老板有些厉害,江湖人都不敢在这里寻滋闹事。”
      我点点头,模仿着记忆中寻常有孕之人的行为举止。
      “这饭菜我闻着不香,不想吃。”
      “哎哟这可不行,娘子你如今是双身子的人,不好好吃饭会饿坏的!”
      我头一扭。
      “吃不下吃不下,就是吃不下!”
      是真吃不下,一不小心把自己给恶心到了。
      裴钱眼珠子一转,笑呵呵哄道:
      “那我跟娘子讲讲最近听来的趣事,你把这碗汤喝了,可好?”
      我做沉思状,勉为其难地应了:
      “好吧,那要故事讲得有趣,我才喝。”
      他顿时眉开眼笑,开始添油加醋地讲一些最近江湖上发生的恩怨情仇,跌宕起伏,一波三折,配上他那手舞足蹈,夸张做作的神情,果然十分有趣。
      我适时地笑出声来,端起面前的汤,慢条斯理喝了。
      不付出诱饵,怎么能钓到想要的东西呢?
      消息往来,便如人情,有舍,才有得。
      “小兄弟,你方才所说那朱雀阁阁主章环淑当众示爱青门派掌门许琴一事,可当真?”
      这不,有感兴趣的就端着茶碗瓜果过来凑趣了。
      裴钱正色道:
      “这当然做不得假,在我娘子面前,裴某断不会空口胡诌。”
      “在下姓田,”那人拱手见礼,“可我听说,许掌门和那丹霞仙子樊颖,是有过一段情缘的,而这丹霞仙子,当年本为朱雀阁副阁主,却不知什么原因,与朱雀阁断绝关系不说,还结了仇怨,莫非……这便是缘由了?”
      “胡说八道!”
      一个清脆的女声插了进来。
      是一个面色蜡黄,身姿曼妙的尖脸姑娘。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8章 第二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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