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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芙蓉断念 ...

  •   “为什么在本王眼皮底下会发生这种事?是什么人这样狠毒,想借本王的手杀死媚儿!?”
      齐王正在发彪,忽听见一阵急促凌乱的脚步声,一个医官模样的人和几个宫女哭哭泣泣地被几个待卫拉到阁内,大呼冤枉。
      “给我打!”齐王喝令,那一群待卫便啪啪地打起来,几个男女脸顿时肿了起来,几个不禁打的宫女嘴角渗出了血,抽泣得更厉害了。
      “媚儿”,齐王见我面色发青,携了我的手伴我的床前坐上。然后挥了挥手向其中一个太监道,“李福瑞,你带这些人到武德殿去受训。”他又回过身向着夕颜:“你,去传令各阁,此事未查清之前,不许各阁任何嫔妃和宫女互相走动,如有违规者,你看着办吧!”又恶狠地加了一句:“特别是蓉妃!”
      齐王带着一群人呼啦啦地走了。
      我闭上双眼,职场竞争中所熟悉的疲惫又纷乱沓来。为什么对齐王如此的淡漠,还不足以让嫔妃们明白,我不过是这里的一个匆匆过客,无意介入她们的倾轧之中?为何矛头最终还是转向了我?
      绿筱阁内,有些寂静,仿佛蝉儿都不叫了,只偶尔有几只蝴蝶从对着芙蓉池的窗前翩翩而过。
      梨儿因为免除不了“六神汤事件”的嫌疑,被齐王一起带去了武德殿——实际上,凡是烧柴、洗锅甚至挑水…和这事件有点关系的宫女太监丫鬟小厮都被叫走了。
      只剩下我和夕颜,她的神情一直怪怪的。既严肃似乎又黯然,害得我都不敢和她讲话。
      她好像也并不想理我,恭敬利落地将碎碗收拾好、地毯清洗后,将梨香堂两层门的软帘全部放下安静地退了出去。
      因为没有门隐约能听见她在外面训斥下人的声音。
      “……在此事未彻查清楚前,除了高采办外,你们一个也不许擅自回家探亲、或走出王府一步……其它的阁里也是这个规矩,如果是咱们的人先犯了规矩,管他是谁的亲戚,一个都不饶……”
      “还有”她指了指梨香堂,“看见帘子了么?以后要进媚主子的卧房,要站在二层门外先大声禀告,谁要敢没经过我和梨姑娘的允许,擅自闯进去,休怪我当即掌嘴!”
      “你们近日在府中以及和府外交流的事务,一会都给我各自写在这个记事薄上。别人的事情也可以写,写得越多越好,不许编造诬告,要是我发现谁少写了,或是多写了……”她就着人头挨个点,“都少不了打一顿板子。”
      ……
      一刻钟后,夕颜掀帘进来,已是拿着重新熬了的汤药,这次盛药的家什换了一套纯银,在给我前,她先用一根银匙搅了几下。
      我看着她,神态依旧婉如秋水,叫人不敢相信刚才的利落凌厉的话出自这张绣口!
      “非得要这样么?”好不容易把又黑又苦全数咽进去,又被浓烈难闻的药味呛了嗓子,于是一边咳着一边跟她说。
      夕颜忙递过一张温热的帕子,顺手接过空碗。
      “这是王爷的吩咐!”听不出来她声音的悲喜,蓦然转身,眉梢轻挑,虽是婢子装束,却难掩其品格端方、容貌丰美。“不过,王妃一直没有感觉到,这府中有多少人对你怀着恨意么?那蓉妃,不过是最蠢的一个……如果我是你,在这个时候,别人给我一个好看的苹果,我也要先试试有没有毒呢!”
      夕颜说着递给我一个刚刚削好的苹果,我一怔,“蓉妃”二字蓦地触动了我的心事。
      我起身揭帘便往外走。
      夕颜紧紧地跟着:“王妃,要去哪里?”
      “莲华阁!”
      ……
      莲华阁,珠帘绣幕、画栋雕檐,只是不见那个嚣张美人。
      夕颜问跪在地上的一个奴才:“你们主子呢?”
      “禀颜姑娘,蓉主子刚才被齐王召走了。”
      “去了什么地方?”
      “武德殿。”
      我大惊失色,还是来晚了!以齐王的性格、这次事件的性质和蓉妃的嫌疑,定不会轻饶了蓉妃,虽然下毒者并不一定是她。
      “夕颜,快些,我们去武德殿!”
      ……
      自从来到这里以后,我还没有遭遇过这么肃杀的气氛。
      齐王满脸戾气端坐在武德殿大堂之上,堂下跪着三四十个太监、宫女、小厮和侍卫,还有一些齐王的妃嫔坐在两边,蝶妃、蓉妃等也在其中,唯独不见静妃。
      从认识这个男孩到现在,他都是温柔、深情、调皮的,从来没看见过他这副神情,脸颊上的肌肉僵硬着,额上的青筋突起,拳手握着紧紧的,“咚咚”地在几案上敲着,我仿佛听见他骨头节都在作响。
      他是动了冲天之怒!
      我的脚步很轻,发现他没并有看见我,于是示意夕颜一齐悄悄躲到了门后去。
      “蓉妃!”齐王突然发难。我看见蓉妃颤抖了一下,不过仍是直直地站起身,面色漠然。
      “跪下!”齐王并不低沉的声音中却有着不容置疑的权威与肃杀,下面跪着整整两排人的大殿,竟然显得空旷无比,只能听到他指尖敲击几案的声音。
      “臣妾不知为何要跪?”蓉妃似乎是狠命撑着的虚弱,看上像是思虑伤脾的症兆。
      “你难道不知?”齐王眯着眼睛,毫不掩饰语气中的憎恶。
      蓉妃依旧干巴巴地:“真的不知?”
      “那么这个你可认识?!”齐王突然扔下一方粉红的绢子,看上去像旧帕,上面绣着一个观音佛手像,佛手持一只紫色莲花,花下泛着涟漪的湖水,栩栩如生。
      “这不是蓉妃姐姐最拿手的妙手莲华吗?”蝶妃突然插嘴道,似乎颇感惊讶。似乎无心又像话里有话道:“蓉妃姐姐实在粗心,竟然把和王爷的信物给丢在了绿筱阁,或者是你送给媚妃的?妹妹多次向你求这个,你都不给呢,真是偏心!”
      蓉妃的身体不由自主的轻颤了一下,对蝶妃的话听而未闻,却像是突然沉浸进一个美梦般,目光浮起轻飘飘、慢悠悠的甜蜜:“王爷怎么把这只旧帕子找出来了?”
      “你的?哈哈哈,你也承认是你的?”齐王怒极反笑,声音极大,整个武德殿内没有一个人敢出一口大气,他的笑声益发显得惊天动地!
      忽地,那笑声嘎然而止,像被最锋利的刀刃切断了一般。“这帕子象征着‘莲花心、慈悲情’你却为了嫉恨做出这等不慈悲之事!”“这手帕,是在绿筱阁的厨房找到……你还有什么话可讲”。
      蓉妃呆呆的立着,仿佛没有听懂。跟随他的帖身侍女红儿反而脸色乌青地趴在地下,声音也发抖了,磕头不迭,“王爷饶命!王爷饶命啊!此事跟奴婢无关,都是蓉妃指使我的,蓉妃想害死王妃娘娘,还说王妃娘娘是狐狸精转世,要抓了拿火烧干现形……”
      “住嘴!”齐王气得站起身,指着蓉妃:“还好媚儿没有事,要不然今天我必然把你交至刑部!罢了罢了!我这个王府容不得你这个妒妇,本王今天定要休了你!”我再也听不下去下,冲进大堂扑通跪倒,这是我在齐王府第一次跪倒,夕颜不知何事,也跟着跪倒,惹得满堂奴仆和嫔奴侧目,齐王也吓了一跳。
      “王爷,请求您!放过蓉妃娘娘!”
      “媚儿,你为何要……”
      齐王轻微蹙眉,话还未完,却被蓉妃癫狂的笑声打断。
      蓉妃一步一步走向着我,近到能闻到她身上的幽幽的温香,她的声音如同鬼魅,一个字一个字的钻入我的耳内:
      “你不爱元吉,你会妖术!你不是人,人不会夺走了别人的心,自己的心却毫无缺失。那日,你明明算到元吉会在那时回来,却舞给我看!对吧!你不是人,你预见了一切,那么,你能预见到,齐王会抱着谁的魂灵安葬么?你爱的人,又会爱上你这空虚的□□么?”
      我的心咚咚跳着,疯癫的蓉妃如女巫般,浓密的睫毛下琥珀色的眼眸一道扇形阴影,所说的每一个字都让我冷汗直流。
      看到我的窘迫,蓉妃又笑了几声,然后缓缓走到齐王身边,笑嘻嘻地,竟然是满面潮红!
      她缓缓地抬起如玉葇荑,在齐王的脸上抚了抚,最后在他唇边停留,舒展的弯眉瞬间拧紧,绵绵笑语,机锋不掩、一字一字地:
      涉江采芙蓉,
      兰泽多芳草。
      采之欲遗谁?
      所思在远道。
      还顾望旧乡,
      长路漫浩浩
      同心而离居,
      忧作以终老!
      那声音虽至柔,但在我听来却如琴音中的变徵之声,可裂金石。
      我心知不好,却见蓉妃嗖地从袖子里掏出一把匕首,向右手手腕割去!

      风吹过殿后的竹叶飒飒如急雨,武德殿内忽然有许多声尖叫此起彼伏,我身上猛地一激灵,看见蓉妃明艳的背影跌在殿上,满头脸衣襟上皆是散乱的发丝,黑色地毯上星星点点的腥红。
      我拂开夕颜的手以最快的速度跑过去,翻过蓉妃的右手腕。接着掀起碧罗笼裙,一小截洁白的腿裸露出来,用嘴咬住白色内衬的一角——“哧拉”撕下一条,使劲系在蓉妃的手腕上,然后撕下另一条一边按在伤口处,由于撕得太急,瘦弱的手臂使劲地抖着,指甲也在紧攥着的掌心折断,我向那傻跪着的那群人厉色道:
      “太医!快啊,传太医!”我想我的声音一定很森冷,可能眼睛都红的,以至于一群小太监们吓得忘记了还在殿上的齐王,纷纷跑出去。夕颜脸上也变了颜色,跑过来帮忙。
      紧急处理后,我才开始查看蓉妃的伤势——
      纱布只被血晕开了指甲大小,看来伤口不深,应该没有伤到动脉,只不过是皮外伤而已。
      而在蓉妃的脚侧,齐王的袖管下,却滴滴答答地流着血。我掀开袖子,血光乍现,齐王的左手掌上竟有三厘米左右宽不知道多深的口子,鲜红的血流如水柱——竟然是他握住了刀刃!
      那么蓉妃应该只是——吓晕了。
      嫔妃们这时候也缓过神了,围到齐王跟前,而齐王却一直呆呆地站在那儿,看着那只被血染红了的妙手莲华丝帕,若有所思。
      我拦住一个匆匆忙忙从我身侧跑过去忘了行礼的小宫女说,“赶紧将蓉妃送至莲华阁,好好侍奉。”这时一直沉默的静妃突然走过来,声音低到只有我能听见:
      “不,还是送回松生阁,我来照顾她。”她回首用团扇指了指红儿,“现在送回莲华阁,会有人好好侍奉么?”
      这才注意到静妃今日的打扮很特别,只鬓发半垂遮住脸容,头上一支累丝银凤斜斜地垂下细碎的银丝,未着披帛与纱衣,只一件连身的银泥裙上,窄袖宽裙,无腰饰,自胸襟至裙角与众不同地绣着龙飞凤舞地墨字,静如娇花临水时,可窥其神;动若拂柳摇风时,可视其形。似是《诗经》中的“静女”一篇:静女其姝,俟我于城隅。爱而不见,搔首踟蹰。静女其娈,贻我彤管。彤管有炜,说怿女美……往日在园子里偶见,虽留下淡雅的印象,但却没有今日更让我赞叹!
      我能不能相信她呢?之所以要保住蓉妃是要找到真正的凶手,然而这个想用害我之名除掉蓉妃的阴险之人会不会是静妃?如果算错了人,把虚弱的蓉妃交其手中就相当于把自己也交于别人手中!
      静妃,杨静女,听说是大唐门下省长官纳言杨恭仁的侄女,这个官职相当于宋朝的宰相,相当于现代的总理或最高参政官,是一个纯粹的贵族女子。可是贵族女子的心便一定可靠么?看这殿上的嫔妃,哪一个不是世家出身?据说蝶妃也是辅国将军刘弘基之弟刘弘殿之甥女,当今圣上李渊起兵之前,这些人都是李建成与李世民在河东、晋阳所招募的豪杰,日后在大唐凌烟阁上“画影图形”留名青史。
      这么多年来,我却一直坚信一点:人品是否美好与身世贫富无关。天地生人,有少量的大仁大恶者,余者全是有仁恶特性的普通人,这些普通人中,虽无修治或挠乱天下的影响力,却也有着自身的信仰与修行,仁者所秉,天地灵秀,恶者所秉,残忍乖僻。
      也因此有了境界之分。
      在前世的世界里,与我竞争的人,一直无法用排挤和欺压战胜我的地方,那就是刚毅和傲骨。一个人执着、正直,经年累月,历经苍桑,自然会成就无言谦卑气质。仁者看得高远,宽容仁厚,不役于物,也不伤于物,不忧不俱。
      这便是天地仁秀给仁者的高洁吧,天地给世人的公平吧。如果说硬要和皮相有什么关联,那么应该是人的气质吧,人品高洁、胸怀洒落之人,目光必如光风霁月,也必是清姿素容。
      那么便应该相信静妃吧!
      正举棋不定,静妃似看穿了我,淡淡道:“害你的人不是蓉妃。今日之事后,王爷也不会再难为蓉妃。如果你有兴趣知道原因,可以跟我来。”
      看来我应该走这一遭!
      当下,命两个小厮将蓉妃先用肩舆抬至松生阁,自己则与与静妃二人款款前行。
      刚刚行至殿门后,忽想起昨夜题过的团扇还仍在殿内,于是让静妃在花荫下稍等我片刻。
      忽听遗落殿内有女人抽噎,觉得蹊跷,躲在门后向里看去——蝶妃正盛气凌人地立于跪着的红儿面前么,突然扯起她反手狠狠两个耳光,直打得她嘴角破裂、血丝渗了出来。随后又在红儿的小腹上踢了两脚。
      我原本不想让蝶妃看见我的身影,于是静静看着,然而蝶妃越来越过分,骇异过后有莫名的怒火翻腾,想迈进门槛制止,却被跟过来的静妃拉住袖口,看她的眼神其中必有缘故,于是噤声。
      红儿抱住蝶妃的腿,抬起的小脸凄楚万分,似是求着蝶妃什么,隐约听见静妃的喝斥:“怎么不抢过你主子手里的刀!”
      我的心情随之也沉重到谷底,心中已了然。
      一路上我和静妃谁也没有说话,各怀心事来到松生阁
      ……
      回到绿筱阁,已是夜幕降临的时分。
      满屋子的烛火莹莹,梨儿在帮我整理床铺,夕颜则用团扇驱赶着透过窗纱钻进来的蝇蚊。这情景让我想起杜牧的一首诗:银烛秋光冷画屏,轻罗小扇扑流萤。
      她们看我回来都是松了一口气,端来晚膳,我却没有心情用晚膳,独自走到心栖亭,在松生阁里,静妃的话仍回旋于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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