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星落之他遇见了人类》枯野芭蕉

37、第 37 章

　　只见熵追手指翻飞迅速封住听觉、护住心脉，却依然阻挡不了漫天佛音从每个毛细孔钻进心脏，扎得他耳膜刺痛，竟流出鲜血来。那佛音雄浑达诸天，如生生不息的海潮音，一浪高过一浪地拍向熵追的心耳，直要将他的三魂七魄八识压碎清空，仿佛硬生生想要驱走这副躯壳里的那颗魔心，唤起他心中的神性佛心。而紧接着那喃喃心经风起云涌，起先是悠扬空灵可渡迷津，渐渐的，渐渐的，竟如笑里刀剐皮割肉，绵里针剔髓挑筋，搅乱了熵追的心神，似有一股无形的力量正捆住他的手脚。晏南柯再次回复了神志。
　　“呀——”只见一道剑光青虹般掠起，剑气刺破苍穹，“鸿泥雪”出。本来，须臾剑是晏执所赠，“鸿泥雪”也是晏执所授，想要伤到他难如登天。然而，此时的晏南柯已非昔日清风明月的仙门公子，此时的“鸿泥雪”也已非昔日古老朴素的仙传杀术。这一剑，已快到变成了幻影，刁钻到晏执退无可退，决绝到晏执虽然反应更惊人，他的衣襟却还是被剑锋撕去一大片。
　　晏执居高临下，声如洪钟：“孽畜，你真要弑师？！”他似乎已忘了，刚刚到底是谁要取谁的性命。
　　晏南柯却沉思了几秒，他在思考一个重大的决定。的确，养育之恩重于泰山。至于晏执杀母灭族、构陷自己之事，却是另一笔血账，一码归一码。
　　“养育之恩，今日奉还。”晏南柯说道，“从此以后，恩断情绝。”
　　晏执阴冷一笑：“你要如何还？”
　　晏南柯仰面望天，那里一片黑暗，没有一丝光亮，天际的云走得很快，不知要走去哪里。而脚下的长留山，兵戈相接，狼烟遍地，他睁着一双冰绿色的眼眸，定定地望了一会儿，嘴角泛起一抹轻蔑的笑意。他将这眼前的景象刻成心里最后一幅画面。手起，剑光闪过。
　　双眼留下两行鲜红的血。而他已看不见。
　　“这样够了吧。”他忍住剧痛，撕下一块布条蒙住双眼。须臾剑还在淌血，但是握着剑的手依然很稳。
　　“哈哈哈——确实够了。”晏执笑声苦涩，没想到这徒儿会对自己如此狠绝，被他的举动和气势震慑住了。从此刻开始，他们已不再是师徒，只是不共戴天的敌人。而在这样事关生死的战场，晏南柯敢自废双目，是何等的气魄，又有何等的自信！他难道有十足的把握，即使成了瞎子，依然能够打败自己？难道，这就是成魔的力量？让人明知危险，却又该死的甘愿沉沦的力量。
　　晏南柯眉峰一宽，身体里的那股力量犹如猛兽出匣、洪水决堤，将他的意识再次吞没。
　　“晏执，纳命来！”凤凰吟起，须臾即止。
　　“大悲雷音”在凤凰涅槃的冲天火光中轰然倒塌，而紧跟着倒下的，是晏执。须臾剑已插入晏执胸膛，心脏的位置。殷红的鲜血正从他的胸口汩汩涌出，他的脸上全无血色，只有无法用语言形容的恐惧与震惊，他的喉咙发出“咯咯”的声音，血就从那喉咙里涌了出来。
　　“这……这不……可能……”
　　晏南柯，哦不，是熵追，他静静地站在那里，气压山河地站在那里，也是孤绝寂寞地站在那里。他的眼睛已不再流血，眼前一片黑暗，血红的布条在风中飘动。他好像真的有些感到惋惜：“你老了。”
　　他已听不到晏执的回答。
　　白炼和重烈赶到退羽白崖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幅景象。
　　如果没有将敌人一击毙命的把握，谁都不应该出手。因为，现在的熵追，正处在意气最盛的上风，即使他双目已瞎，也依然足够震慑。他们出手，很容易变成炮灰。但是，他们还是出手了！因为熵追双目已瞎，这是他们唯一的机会。他们只能赌一把。
　　武神重烈作为此次抓捕行动的首领，非但没能擒获晏南柯赴九重天领罪，更是让天兵天将损失惨重，现在连天神晏执都被晏南柯杀害，天帝降他个办事不力之罪那是最轻的。更何况，他这人一向傲岸耿介，这一役败成这样，他已无脸面回去复命，还不如在战场拼个痛快，死也死得其所。所以，他毫不犹豫地出手。而白炼出手，是为了拦住重烈，避免无谓的牺牲。
　　熵追的剑锋眼看就要硬撞上重烈的赤霄，白炼如一只白鹤，一边施展溯月飞花，一边直直冲向快如闪电的须臾剑。千钧一发之际，熵追剑锋一偏剑气一收，只刺破了重烈的臂膀。他负剑而立，浓重的杀气在一瞬间化于无形。
　　刚才他明明可以不必收手，他明明有机会刺杀白炼，他明明更加不惧两人联手对付自己，但是，最后关头他还是不忍，说明他还没有完全魔化，他的那颗刚正的心仍在。
　　“白炼，你别笃定我不会杀你！”熵追耳目清明，举剑，精准地指向白炼。
　　白炼盯着熵追注视良久，脸上写满了复杂的讳莫如深的语言。有震惊，有愧疚，有同情，有崇敬，更有深深的无奈。眼前那张沾满了血污年轻英俊的脸庞，与他心目中怀念着的那位老友是多么的相像啊！一样的勇猛刚烈，一样的桀骜不驯，一样的，不顾惜自己的生命。难道，真的连神都逃脱不了命运的安排吗？
　　故人相隔五万年之后重聚，他本有一肚子的话想要对他说，只是，剧情发展到这里，他已不知该说什么，只觉得心中苦涩。什么邪不胜正，什么多行不义必自毙，这种大道理没有说出来的意义，所以到最后，他只说了一句话：“熵追，南柯是个心怀天下的孩子，不要让他堕入深渊。”
　　熵追怔住了。他像是被施了定身法似的，一动不动站在原地。晨风吹动他的发梢，也吹开他尘封的记忆。他是战神熵追，星尘云霞中孕育的第一只凤凰，他有无边的法力，也有无边的胸襟，他有勇有谋，已天下为己任，坚持自己的原则，不妄下判断，不滥杀无辜，不与虎谋皮，做什么都是光明磊落，问心无愧。
　　所以，他当年也才会舍身取义，与魔君涿肴同归于尽。五万年过去，他的初心还在吗？当他变成了深渊之后。
　　重烈见熵追陷入天人交战之中，想要趁机出手，却被白炼拦阻：“你不是他的对手。”
　　正当此时，忽闻崖下一阵轰鸣，碎石滚落，水浪飞溅，紧接着，一道青黑色泛着白光的影子直窜九霄，最后盘旋在三人面前。赫然是那被锁在潭底的大蛇怪！
　　“蚩杀！”熵追唤道。蚩杀是他的坐骑。
　　“主人。”蛇怪俯首，悠悠道，竖起全身的铁鳞，震动发出巨大的金属嘶鸣声。这曾是他欢迎主人回来的习惯。
　　然后，从他的背上，探出来一颗脑袋。是刘振宇，他的手里还握着一把薄如蝉翼的短剑，摘星链。方才，他和小云逃远之后并没有离开，而是悄悄来到了退羽白崖下等待时机。至于等什么时机，他能做什么，则是完全没有思路，只是觉得自己不能就这么逃走，因为他虽然怕死，但绝不想做扔下朋友自己逃命的乌龟王八蛋。而当看到山崖坍塌、晏南柯自戕双目时，他想起了潭底的那条大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