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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第三部 迁徙与降落 15、16(1) ...

  •   15

      “我也去溪城。”商兰草说道。

      “什么?”陈竺险些没夹住手机。

      “实践活动带队的一个国际关系学院老师,在招学生领队。她知道我的实习留用合同被毁约了,问我要不要出去散散心。我想也好,还有工资拿。”

      商兰草说得并不十分清晰,陈竺感到些许奇怪。兰草的态度可以算得上自暴自弃,她已经完成毕业论文答辩,开始走毕业流程,意味着在校生身份最多保留到下个月。毕业前找不到工作是一件非常致命的事情。如她所说,自己的工作是被人为搅黄,换个地方依然有可能继续被搅黄,可她现在的态度也太不像商兰草了。

      陈竺试探地说:“你到底惹着什么人了?如果不非要进律所的话,投企业也是个选择。”

      “一个神经病的甲方。”

      陈竺听到她气愤地锤了下桌子。确实,实习了大半年,换作自己早就暴跳如雷了,商兰草反而还算理智,没拿着刀上门理论。

      商兰草沉默了片刻调整情绪,反过来宽慰她:“放心吧,船到桥头自然直。”

      这种话一般听起来毫无意义,但陈竺知道商兰草并非虚言,她相信商兰草已经找到了解决问题的办法。

      陈竺想回了刚才,迟钝地因为要和商兰草一起去云南而开心起来。她伸出手去,打开了桌上的台灯,灯下的时针刻度显示23点59分。

      “是国关老师有什么帮助吗?说起来,国关老师没找自己院的研究生,偏找了你,她应该是很信任你吧。你们很熟?以前没听你说过。”

      “朱老师是朱蓦的妈妈。”电话那头的声音没有片刻迟疑,平常的语气像在说着晚上吃了什么。

      陈竺凝视着台灯,觉得它真是亮得不合时宜,自己的提问也不合时宜。

      ——朱蓦,商兰草的法官前男友,殉职在四年前的跨年夜。

      “新年快乐,竺子。”商兰草说,“祝你在二零二二年展翅高飞。”

      陈竺回忆起,她第一次见到商兰草,就隔着一团火光。火光太亮,她先看到的是吸引人的火,接着才是火光后的人;火光太亮,她又不能完全看清人的面孔。时至今日,火光后仍是面孔不清不楚的偶像。

      那火光是陈竺自己的心。多年来,她已经分不清她改变的勇气——更独立、更坚定、愿意和解,是出于偶像,还是出于火光。

      元月三日,陈竺见到纪舸时吓了一跳。他脸侧红肿,一只手上还有淤青。陈竺拿手戳了一下他的脸,纪舸龇牙咧嘴地哼了一声。

      骑自行车差点摔进沟里,纪舸不自然地说,我骑得太快了,转弯撞到马路牙子。

      陈竺回想起刚开学那会儿骑电瓶车带着刘旻杉,有次也险些骑到沟里,轻易地接受了纪舸的理由。尽管本能告诉她,可能还发生了别的什么事情。

      她又仔细看了看,说:“陪你去校医院开瓶云南白药吧。”

      *

      四号开始,校历进入考试周。研究生没有本科生课业压力大,大部分课程是以论文方式结课,与本科时候的闭卷考噩梦周很不相同。

      出了学术英语期末现场作文的考场,纪舸拉着陈竺的手揣在兜里,一路眉飞色舞地讲着云南的特色小吃。下周末云南溪城的寒假实践项目启动,这就成了本月他最重要的事,不停地翻出新的花样旅游攻略。

      尽管陈竺也很期待,但她还是觉得纪舸过于激动。冷空气让她鼻子疼,只得瓮声瓮气地说道:“我们是要去调研,要写成果报告的,恐怕没那么多时间。另外,你这几天有没有好好写论文啊?”

      “那你就太天真了。”纪舸把身子完全扭过来看着她,伸出一根食指晃了晃,“刚刚实践团老师拉了群,发了时间表,总之一般时间都在游山玩水就对了。不愧是文旅项目。”

      “时间表?”陈竺说。

      “就知道你还没看见。”

      纪舸掏出手机,点开文件,把手机塞进陈竺的手里。陈竺略略地扫了几眼,最紧迫的时间安排是下周之前要分调研小组,包括生态建设、城市品牌、民族风情、乡村振兴四个主题,每个小组在主题下落成一份调研报告;接着,一月十六日晚是致远学生的破冰会,一月十七日是出发日,到了溪城,当地的致远大学基地还组织了另一场接待会。陈竺心想这些人真的挺能折腾的。

      虽然分了小组,但行程基本相同,无非是外出和开研讨会。确实如纪舸所说,上山下湖逛古城一样不少,可是体验当地也是为了调研献策目的吧。

      陈竺把手机还给他,说:

      “你想选哪个小组?”

      “你想选哪个小组?”纪舸爽朗地反问。

      “我都可以,所以问你嘛。”

      纪舸显得很开心。“我想想,发的宣传手册上怎么介绍的……”他说。

      “参考这些虚的没用。”

      “说的也是。”纪舸笑了起来,“选调研报告好找切入点的,民族风情或者生态?”

      陈竺赞同地点点头,琢磨这样花费时间更少,可以在返程之后很快完成报告。“生态建设吧。去景区之后就能开始小组讨论了。”她望了望教学楼外墙上贴的巨大时钟,已经下午四点二十三分,太阳快落下去了。

      她和纪舸去湖边转了一两圈,然后在校园餐厅一起吃了晚饭。陈竺说起商兰草也去溪城,因为她是学生领队,纪舸有些吃惊地看着她。“可不许你老贴着她。”他说,“我才是你男朋友。”

      “那我只是在车上、飞机上和她坐一起,总行了吧?”陈竺故意逗他。

      像她想的那样,纪舸几乎立刻用沮丧的声音喊道:“为什么啊?”

      食堂里周围的人纷纷侧目,陈竺赶紧伏低身子遮住脸,小声安抚他:“骗你玩的。”

      最近又因为考试季,图书馆里占不到座,陈竺吃了晚饭就和纪舸分开,回寝室写课程论文了。她写得很慢,主要问题在于“论德语爱情文学的抒情性写法”这个议题选得不好,但她已经断断续续编了一半篇幅,完全不想从头再来。

      耐心被磨得差不多了,她想起实践团小组报名的事,准备再看看宣传文件。根本没多想,顺手点进了群聊信息的界面,入眼的便是群成员。商兰草已经在群内,这是没错的,可除了纪舸和商兰草,另一个熟悉的微信头像也着实让她吃了一惊——应不亚于纪舸知道商兰草同去时的吃惊。

      是刘旻杉,他也要去溪城。

      几乎没多想,陈竺就给他发了消息:你也报了这个实践项目啊?

      她本来还想问“怎么没和我说”,又想到文字呈现的这句话可能看上去语气不好。

      【我听你说了才报名的。】过了几分钟,对方回消息。

      陈竺怀着一种潜意识的、不自觉的尴尬,不知道这话怎么回。好在刘旻杉没给她太多思考时间,紧接着又是一条消息:

      【你想报哪个小组?】

      【生态建设。】

      【好的。】

      好的?什么好的?好的什么?这个词意味不明,她努力压住自己的吐槽语,把手机一甩,又全情投入到论文创作中。

      16

      一月十六日晚陈竺和纪舸来到东区一号教学楼一楼的文创中心。这个中心开业不久,实则属于致远校友的大学生创业项目,书吧和咖啡馆融合式,平日学生来得并不多,但一些社团和学院若要选地方做活动,这个地方就是备选方案之一。

      她们都是第一次来。一进去,陈竺首先看到三面打造成书柜的、填满书脊的墙。其余低矮的书架被推到了两边,留出大厅中间的活动场地。吧台附近的邓暗着,工作人员应该已经下班。商兰草站在一面书墙下,和几个学生正在说话。已经来了不少人,看起来至少有二十个,分散在大厅的各个位置。

      “没想到学校里有这个地方。”纪舸扫了一眼说。

      陈竺打了个哈欠,精神萎靡。为了空出时间参加社会实践,她连续熬了三个晚上赶外包的翻译稿,今天早上刚刚交稿。起先纪舸看到她的黑眼圈,心里难受,执着又怨念地要帮她分担一些工作,而陈竺的说法是:这是我的工作。

      纪舸看着她一脸死气,哼哼了两声:“你今天翘掉破冰会补眠也行啊……今晚回去就睡,再熬夜我就要提刀冲进女生宿舍了。”

      “知道啦……今天和新同学第一次见面,往后要相处一周多,翘掉多不好。”

      陈竺往商兰草的方向走了几步,和她打了声招呼。商兰草挑了下眉,“哇”了一声。陈竺单手捂住半张脸。

      作为站在她身边的男朋友本人,顶着被打量审视的压力。

      “呃,这是纪舸。”陈竺有点尴尬地说。

      ——商兰草穿着白色鸡心领毛衣,满脸微笑。陈竺从恋爱第二天起,就忍不住和她不时反馈心得,诸如“难道恋爱就是两个人做什么事都要待在一起吗”“原来这就是荷尔蒙”之类的发言屡见不鲜。对于陈竺的这种习惯性,她深以为自己负有聆听而不发表意见的责任。而此时见了纪舸,即使从前她对陈竺和刘旻杉的故事走向怀有莫名其妙的信心,现在却惊讶地发现:他乐于付出的人格出于爱人的能力,这简直是给现在的陈竺量身定做的学习教材——如果认同恋爱是一种修行。

      纪舸傻傻地笑着,十分像第一次领上门的女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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