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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青柠(三十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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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煦炎问刘飒格:“爷爷呢?”
“去苏大爷那儿调二胡,估计快回来了。”刘飒格说,“我看班级群里说,老宿舍楼要塌了?他没地方住了吧?”他拿下巴指指寇睿。
寇睿一直没搭理刘飒格,偏头看着唱曲儿的大爷。
“离塌远着呢。”杨煦炎说。
“娄桐去哪了?”刘飒格问。
“他姑姑家。”杨煦炎说。说到娄桐,他忽然想起,娄桐今天没来拿行李。
“小羊来了。”一道老人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哎,爷爷。”杨煦炎赶忙起身,“您今晚光弹不唱?”
刘飒格爷爷年近八十,头发灰白,笑呵呵的一个小老头,摆手道:“这两天咳嗽,不唱了,当两天幕后,正好你来了,给他们亮一嗓子。”
“羊亮一嗓子!”刘飒格起哄道。
杨煦炎回手抽他,又回头看着刘爷爷哭笑不得道:“爷爷我听听就得了,真唱不了,这么多爷爷奶奶看着,我害怕。”
有个穿唐装的大爷笑道:“这小子成天唬人,跟着你爷爷就能唱,我们跟前儿从来不开嗓,怎么,嫌我们没你爷爷唱的好?”
“唐大爷您可别逗我,这片儿谁能唱过您,您往这儿一坐,我哪敢开嗓。”杨煦炎哭笑不得地说。
“一群老家伙,逗人家一小孩儿,老杨要在有你们好看。”一位坐在台阶上打着扇子的奶奶拿扇子点点唐大爷。
几个老头哈哈大笑,唐大爷笑道:“老杨咱是无福听了,听听老杨孙子的也成,来,小小杨,别怕,唐爷爷跟你一块儿。”
杨煦炎被打趣的忍俊不禁,也禁不住这么多人请,就没摆架子,起身要过去时,先回头看了眼寇睿,说:“马上回来,就一首。”
寇睿表情凝滞,眼底神色疑惑,似乎还没反应过来他为什么要跟一群爷爷奶奶唱小曲儿。
杨煦炎又看了刘飒格一眼,刘飒格心有灵犀地说:“唱你的,我还能吃了他!”
杨煦炎刚一走,刘飒格立刻趴到车扶手上,朝着寇睿打了个响指,自己兄弟还没开腔,他这边先吹上了。
“太平歌词小王子,我们这儿的这个。”他竖起大拇指。
见寇睿似乎对这事儿感兴趣,刘飒格又说:“羊的爷爷是这些爷爷奶奶们的偶像,以前杨爷爷但凡有演出,这群人追着看,一群老迷弟迷妹。杨爷爷走了以后,这群人的一腔热血莫名其妙转移到了羊身上,见着羊就得拉着他唱一首。”后面这句他真没吹牛,否则他兄弟好好个数竟牛人,也不会平白无故会唱太平歌词。
“小杨来段《韩信算卦》。”坐在台阶上奶奶高兴地朝他喊道。
杨煦炎赶紧摆手:“不不不,那个太长,词儿我记不全,作业还没写完呢,奶奶您绕了我吧。”
唐大爷立刻接过话道:“你这是童子功,咋还能忘呢,也不怕你爷爷半夜托梦骂你个不长记性的。”
杨煦炎简直要跪了:“唐爷爷您别吓唬人,我爷爷才不在意这些,他要是在意,我爸头一个天天晚上挨骂,轮也轮不到我,还有您,您也跑不了。”唐爷爷学太平歌词师从他爷爷。
“嗐!”唐大爷作势要打杨煦炎,杨煦炎笑着跳开。
“那就《照花台》,词儿少。”刘飒格的爷爷解围道,“小杨自己唱,老唐你别跟着打岔。想唱,一会儿你自己唱个够。”
“来了来了!”刘飒格拍着扶手示意寇睿注意看。
寇睿上午才听过杨煦炎哼小调,不过那会儿杨煦炎有意逗他,哼的比唱得多。
只是他没想到,杨煦炎真会唱太平歌词。他不懂太平歌词,只在陈翀听相声时偶尔听过几句;在家里,爷爷奶奶和他爸妈都不听戏也不听地方小调。在他看来,也只有老人家喜欢。
所以,完全理解不了一个十七岁的高中男生怎么会喜欢太平歌词,而且看周围十几个老人的略显兴奋的反应,杨煦炎明显唱的不错。
寇睿转了半圈,面朝站在十几位爷爷奶奶中间的杨煦炎。
杨煦炎走到人群中间的小空地上,先清了清嗓子,又低声问了句:“玉子有吗?”
旁边有人递了他两块竹板,他双手接过,说了句谢谢。
“哒哒,哒哒哒哒哒……”
寇睿头皮一麻。眼睛盯住杨煦炎手里那两块板,不敢相信竹板打在一起的声音这么清脆。
“一呀嘛更儿里呀,月了影儿照花台。秋香姐定下了计 ,她说晚傍晌来……”
“好不好听好不好听!”刘飒格歪着脑袋压低声一连串地问寇睿。
寇睿眉头慢慢皱起,说实话,他没听懂,词只模糊地听懂了几个字。不过,他虽然听不懂,单看杨煦炎脸上的神色,就知道他在娓娓道来地讲着故事。
杨煦炎的声音很好听,嗓音圆润嘹亮,鼻音很重,却意外地使曲调优美婉转许多。
这么懒散的一个人,往人群里一站,唱起小调立刻像换了个人似的,就连面上的神色都染上了曲调的韵味。可谓是神采飞扬。
寇睿觉得这个人太奇怪了,目光始终观察着他忽然竖起的剑眉,忽然又轻皱的眉心。
握着竹板的手指或轻扣或连点,就连修长的手指也变得赏心悦目。
“……不见那女天仙呀,不见那女婵娟,唐伯虎对明月哪顾夜风寒……”
唱到这里,杨煦炎忽然转身看向他,神色略显幽怨地唱道:“美人呐,秋香哎,勾魂的女婵娟。”他压着点唱完这句,收起幽怨神色。转过身去立刻换了表情,“三呀嘛更儿里,明月照当空……”
刘飒格笑得前仰后合,盯着寇睿看他的反应。
寇睿又是迷惑又是愣怔地眨眨眼,因为他不确定他听没听懂。
这人是不是又再逗他?
“美人呐,秋香哎,勾魂的女婵娟。”刘飒格紧接着用普通话唱了一遍,字字咬的清晰。
寇睿的脸慢慢黑了。
那边,杨煦炎已经唱到最后一个字,尾音一波三折,宛转悠扬,利落收腔后四周立刻响起叫好声。
“好!再来一首!”一位骑着自行车的大哥停在外圈,鼓着掌高声喊道。
唐大爷举着两手拍巴掌,跟着起哄:“来段《乾坤带》!”
杨煦炎擦着汗把玉子还回去,边往回走边合掌拜道:“您快绕了我吧,我作业还没写完呢。”
一群爷爷奶奶闹哄着笑起来,有人道:“小杨有空来啊。”
“好的好的,谢谢谢谢……”他一边说,一边从里圈往外退,退到寇睿旁边,一把拽起人,抱起箱子,转身就跑。
“靠!”刘飒格蹦下车跟在后面追,还不忘叮嘱他爷爷,“爷爷等我回来再走!”
三个人跑出小广场才停下。
杨煦炎一屁股坐在广场外圈的大理石圆墩上,一边擦汗一边说:“失策了,刚才应该看清谁在里面再往前凑。”
刘飒格他对面,“我爷爷说他们有个什么社区演出,正彩排呢,搁平时,肯定不会这么齐全。”
“走走走,赶紧回家,太可怕了。”杨煦炎说着找起寇睿,发现寇睿靠在他旁边的圆墩上,只不过他背着寇睿坐,没发现他。
两人的视线对上,寇睿看他的眼睛里满是探究和新奇。
杨煦炎欠欠地朝寇睿吹了声口哨,问:“怎么样?”
“听不懂词。”寇睿直白道。
杨煦炎笑笑,浑不在意道:“走,去菜鸟,再过一会儿该关门了。”
菜鸟的大姐把电话号码提前写在了纸上,递给杨旭炎时说:“我刚又问了问接电话的同事,说电话那头是海城那边一个快递站。”
杨煦炎回头看寇睿,寇睿拿走了他手上的纸,说:“谢谢您。”
三人出来,刘飒格回去接他爷爷,杨煦炎两人回家。
“现在打过去问问。”杨煦炎看看时间,八点半了。
“明天再打。”寇睿把纸条揣回兜里,转头看他,“从小学的?”
“嗯?”杨煦炎愣了一下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算是吧。我从记事起跟着我爷爷的时候多,平时他听我也听,他唱我就跟着哼哼,任谁听了十三四年也该会几首了。我五六年级的时候,还跟着他跑过一阵演出。一起演出的演员就是刚才起哄的那几个爷爷奶奶。”
寇睿听着听着放慢了脚步,杨煦炎这样东拉西扯,散散慢慢地讲着从前,让他忽然不想回去。
“挺好听。”寇睿说。
“除了个别的老头老太太,哪有有人喜欢听,特别是年轻一些的,流行歌曲不香吗?还朗朗上口。谁会费劲吧啦学太平歌词。”杨煦炎笑了笑,“不过,我喜欢,唱的时候……”他停下,没继续说。
“会想起你爷爷。”寇睿接过他的话。杨煦炎提到爷爷脸上始终挂着笑,眼睛时不时看向天上。
“嗯,我上高中之前,都跟他住。一老一小,都很懒,呵呵……”杨煦炎说着笑了起来,“四个老人,我也只见过我爷爷。我爸结婚晚,我来的也晚,我初三,我爷爷就没了。”
寇睿有那么一瞬间的脚步停滞,接着又大步跟了上去。杨煦炎敏锐地偏头看他,也敏锐地没再继续这个话题。他忽然想起寇睿似乎有一对儿控制欲很强的爷爷奶奶。
回到家,刚进门,寇睿立刻提醒:“穿拖鞋。”
杨煦炎的脚底板刚碰到凉爽的大理石地面,闻言顿住,回头又凶又可怜兮兮地看着寇睿。
寇睿头也不抬地换上拖鞋,面无表情地从他身边走了过去,留下一句:“别摔了尊臀。”
杨煦炎咬牙,冲他吼道:“我想百炼成钢管得着吗!”
寇睿停在卧室门外,转回头看他,嘴角微不可查地勾起又落下:“你可以试试,是会百炼成钢,还是会先摔成豆腐渣。”
杨煦炎瞬间叛逆了,一脚踢翻脚边的拖鞋,一晚上都光着脚丫从寇睿面前晃来晃去。
并且为了不再出现第二天早上抱着寇睿大腿的恶劣行为,他在两人之间摆了一排枕头。
结果不出意外,他还是抱了,只不过这次不是大腿,而是寇睿的胳膊。
一大早,杨煦炎睡眼惺忪地瞅着寇睿,寇睿也瞅他,点点自己小臂上四个整齐的指甲印。
杨煦炎:“……”操!不活了!
他不要脸的吗!他要!于是,很要脸的杨煦炎别别扭扭一上午没跟寇睿说话。虽然平时他俩一天也说不上几句话。
中午放学,刘飒格托着杨煦炎往外走,走到一半反应过来寇睿也住他好哥们儿家,遂酸道:“这几天都没去你家吃饭,一会儿我回家端个硬菜过去,一起吃。”
“嗯。”杨煦炎懒懒地应了一声,偏头余光瞥见寇睿跟在后面,耳朵莫名发热。
“手机响。”刘飒格顺手帮他从兜里掏出手机,“贺阿姨?谁?”
杨煦炎和寇睿一起抬头看向手机,杨煦炎拿过手机接通,“贺阿姨您好。”
“哎,炎炎,寇睿跟你在一起吗?你让他接电话。”贺静的话说的很快。
杨煦炎不禁皱起眉头,立刻道:“您稍等。”他回手把电话递到寇睿面前,寇睿接过去时看了他一眼。杨煦炎能看见他的紧张感有如实质一般,慢慢爬满了他的眼睛。
“这哥们儿没手机。”刘飒格凑杨煦炎耳边小声哔哔。
“妈。”寇睿轻声道。
杨煦炎没心情搭理刘飒格,在寇睿前面慢吞吞走着,寇睿一直听着电话,却没再开过口。直到一只手伸到他前面。
杨煦炎拿过手机时,碰到了他的指背,太凉了。
寇睿一路都没开过口,杨煦炎的好奇心已经撑破天际了,直到单元门前,寇睿才开口:“你先上去。”
杨煦炎的手从门把手上收回,转头看他,问:“贺阿姨来了?”
寇睿看着他摇头,又说:“不是。”
刘飒格不耐烦道:“我先回去端菜。”
杨煦炎朝刘飒格挥挥手让他快走,就在这时,他手机又响了,是个座机号,还挺眼熟。
“喂,你好……菜鸟?你好阿姨……谁?”杨煦炎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看向寇睿。
寇睿呼吸一滞,伸手拿走了杨煦炎的手机,手机里菜鸟驿站的大姐还在说话:“……说是谁的爷爷奶奶,天呐又哭又喊的让我帮他找孙子,那什么小杨你快来看看,是不是你家亲戚啊,这么闹也不成啊,再闹我要报警了……”
“马上过去。”寇睿的声音发着抖,挂了电话。
杨煦炎直觉哪里不对,问:“你转学没跟你爷爷奶奶说?”
寇睿低着头垂着睫毛,呼吸有那么一瞬很重。
一瞬间,杨煦炎仿佛又看到了一个月前那个不想跟人沟通、不想开口,只想翻墙跑出学校,跑到海边孤独坐着,想避开所有人、所有事的逃避状态的寇睿。
杨煦炎从没见过一个人的情绪能有如此大的转变,不是歪在的暴怒和盛怒,而是由内而外的压抑,那种从骨子里、肉里渗出的厌世和压抑的感觉。
寇睿笔直地站在那里,仿佛一个自成一体又深不见底的漩涡,黑沉沉地吸走了周围所有的光和生机。
杨煦炎心脏蓦地一抽,手抬起,慢慢伸过去寇睿攥着的拳,伸到一半又慢慢收回来,他朝寇睿走近一步,说:“我陪你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