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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血,入眼全是血,满脸的血。
      男孩抬起双手在脸颊轻轻、缓慢的印了一下,顿时两只小小手掌也被鲜红的温热的血液覆盖。
      就在刚才,一把剑贯穿男人的身体,血落入柜缝中,滴答,滴答。
      男孩用颤抖的手小心将一滴一滴的血汇在一起,可新血不断地从柜子外涌入,男孩的手接不下了。
      男人紧紧按住柜门,祈祷着孩子不要发出一丝声音,这是他唯一能做的。
      血漫出了手掌,男孩仿佛不知道一样,近乎虔诚的望着血一滴一滴落下,就像发呆时看着屋檐上落下的雨滴。他又闭上眼睛,像是在听着,血滴汇入的声音比之雨滴又多了一丝厚重。
      和尚打开柜门时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幅场景。

      “皈依,起床了?”
      “是,谢无衍师兄关心。”
      皈依双手合十,弯腰向正在扫地的师兄行礼。
      昨夜下了很大的雨,梧桐树的落叶湿在地上,几乎占满了整个庭院,很难打扫。皈依揭开盖子,水缸里的水将要见底,一片落叶飘进,静静停在水面上。
      “唉。”
      皈依几不可闻的长叹一声。
      先拿起扫帚将水缸周围的一大片落叶扫净了,期盼着不要再掉下几片来。又将水缸里剩余的水舀出,当然包括那片叶子,再提桶去打水来将缸灌满。皈依拂着额头的细汗稍显满意,这对他来说并不算难,自幼练武,他的身体比寺庙中的大多数弟子都还要强健上许多。
      打扫完庭院后,皈依去做早课,木鱼的声音脆邦邦的,他念着:
      “佛成一心,妄念全无。”
      皈依偏头,庭院里,梧桐的叶子又落下来两片。

      三片。

      四片。

      五片。

      皈依想,这样师傅会骂的。
      皈依坐正。
      “佛成一心,妄念全无。”
      他又念。
      木鱼的声音听起来脆邦邦的,皈依闭上眼睛,堂外的风吹过来一阵,
      又一阵。

      又一阵。
      皈依彻底放弃了。
      他从记事起就在这太初寺里,按说受佛法熏陶要比别人更久一些,敲木鱼用来自警,他却总静不下心来。
      “皈依,太初师父叫你。”
      一个比皈依稍小点的师兄走进来,对他行合掌礼,看着皈依起身整了整衣服向太初师父的厢房走去。
      “师父,您找我?”
      皈依虽然早课再次走神,却毫不心虚,站在房门外弯腰行合掌礼,恭敬说道。
      “寺里的香火近日怎样?”太初师父的的声音传了出来。
      “回师父,寺里的香火和从前一样旺。”
      太初寺是全国都闻名的寺庙,每日香火都络绎不绝,皈依不知道师父何出此问。
      “今日的香火钱有多少?”
      “这......弟子不知。”
      皈依更疑惑了,香火钱多少与他有何关系。
      “想下山吗?”
      皈依不知师父何意,但他还是如实回答,
      “回师父,不想。”
      “好,去吧。”
      几乎每隔几天,太初师父都要问一些奇怪的问题,今日也一样,皈依没做他想,吃了早饭便去院中练剑了。
      皈依的剑是这寺中第二锋利的剑,他从幼时便从太初师父习武,或许是天赋奇佳的原因,如今方十九岁就已有青胜于蓝的势头了。
      “啪!”
      剑击中了飞来的石子。
      “啪!”
      又是一击。
      石子明显蕴含内力,来势汹汹,皈依身法未乱,只等那幕后之人现身。
      “喂!”
      一阵慵懒的声音传来,带着几分笑意,仿佛刚才是在同他玩闹一般。
      皈依辨着声音来处,剑顺势指向那个方向,他方才看清那墙头上的人。
      慕青背对着日头坐在墙头,两手撑着,背向后仰,向两侧掀开的衣摆下长腿随意晃荡,那笑嘻嘻的样子就像夜探女子闺房的采花贼,还是个帅气的采花贼。
      “许久未见。”
      皈依有些诧异,他没想到慕青还记得他。
      “许久未见。”

      皈依将慕青带到厢房,又添上了一杯茶,两人盘腿坐下。
      “有什么事吗?”
      “这......这么直接?”
      慕青修长的手指轻轻敲着茶杯,他轻笑了一下,“不先叙叙旧吗?”
      “叙旧?你一个大齐皇子偷跑到这和尚庙来,还有空叙旧?”
      皈依拂了拂衣袖,认真的看着他:
      “有什么事就直说吧。”
      虽然太初师父向来不许皈依打听世俗中的事情,皈依还是从师兄弟的口中听说,皇帝大病,太子人选却迟迟没有确定,各位皇子拉帮结派,而皇帝极为倚重的太初寺暂持中立,身份微妙。
      慕青此行,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你想下山吗?”
      皈依觉得这话有些耳熟。
      “京城的情况想必你已经听说了,我想,或许念着旧情,你愿意帮我。”
      慕青接着道:“我要的是你,而不是太初寺。”
      “我是太初寺的弟子,我跟了你,在旁人眼中就是太初寺站在你这边。”
      皈依说了慕青没说完的,或者刻意不说的。
      慕青没有被揭穿的窘迫,他戏谑的笑着,拍了拍皈依的肩膀,
      “还以为和尚庙里待几年,你更木讷了呢,没想到还挺聪明的。”
      他突然半身站起,越过放着茶杯的檀木桌,另一只手也放在皈依肩膀上,直直望进他眼睛里,
      “我问你,你想下山吗?”
      慕青一字一句说的很认真,就像他幼时问他的那样。
      “不能。”
      皈依的回答依旧没变。
      慕青甩了甩手,
      “行吧,我不为难你。”
      既然皈依的回答如此肯定,两人便也没什么好聊的了,他此行的目的算是泡汤了。
      慕青起身走出房间,最后停了停,叹了口气,问道:
      “两天后我就走了,咱俩这么久没见......来送行吗?顺便叙叙旧。”
      “我不能下山。”
      “没叫你下山,我明晚来找你。怎么样,欢迎吗?”
      慕青说完,没等皈依回应,兀自走了。

      第二天晚上,一声脆响传来,正打禅静坐的皈依睁开眼睛,慕青果然来了。
      慕青用一根绳吊着两坛酒踏门而入,然后就不愿意朝里走了。
      “在屋里多寒酸,”,慕青的声音听起来颇为不乐意,
      “走,上房顶。”
      皈依顺从的跟着慕青上了房顶,他平常是不干这种事的。皈依说话做事都经过了太初师父的亲自调教,平常不苟言笑,谨守佛祖座下弟子规范,戒贪嗔痴,一言一行恪守礼仪,他很少有这么出格的时候,且都是跟着慕青。
      七年前。
      慕青两胳膊圆圆的抱了一坛酒,用身体撞着皈依的房门。
      “小皈依,你在吗?”
      像是不知道谁更小一样。
      那时的皈依虽然有些不爱理人,但跟慕青几天混下来也熟了。
      皇帝来寺庙拜佛,慕青也跟了一起,等来了后才发现实在没什么好玩的。除了一个长得白嫩嫩的小和尚,看起来呆呆地,不爱理人,慕青当时就燃起了熊熊斗志,誓要让这不食人间烟火的小和尚拜倒在他的石榴裙下,不对,慕青纠正自己,是收入麾下。
      于是,
      “皈依师父,皈依师父!”
      “皈依,小皈依——”
      “小皈依、小皈依!”
      慕青每次见到皈依,笑脸就像花儿见到太阳,直到他发现皈依对于他从宫里带来的东西总是特别感兴趣。
      于是他今天送香囊,明天送玉佩,后天送玉冠,虽然这些东西对清汤挂面的和尚来说实在没什么用,但皈依还是小心收了起来。
      直到这些东西被太初师父发现,那是皈依被罚的最狠的一次,从那时起,皈依隐约知道,他是不能接触山下事物的。
      皈依打开门栓,慕青听到了声音,放下酒,拉着皈依到台阶上坐下。皈依被拉的一个踉跄,猛地跌坐到地上,引来慕青哈哈大笑。
      “皈依,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慕青扒开酒封,把酒坛放在鼻端夸张的晃了一大圈,餍足的吸了口气,得意的说着。
      皈依皱着眉,认真地说
      “出家人不能喝酒。”
      “切,你都还没成家呢,知道什么叫出家吗?”
      慕青从鼻腔里满不在乎的哼出一口气来,狠灌了一口酒,
      “看,这叫豪爽,做人就是要这样,才痛快!”
      皈依还在思考着他的前一句话,没出声。
      慕青也不需要他出声,白日里,父皇因为一件小事训斥了母妃,母妃伤心之余又连骂他不争气,让他很不痛快。
      月亮从云后完全露了出来,慕青也将酒坛干了个空。背靠着皈依,他没醉,却像醉了一样抱着空酒坛不撒手。
      慕青想,自己也就酒量最争气了,倘若哪天宴上,父皇不能再喝了,自己上去挡酒干趴一大帮子人,父皇或许会夸他几句,说有他年轻时的风范。而母妃一高兴或许会亲手做一碗他最爱的银耳莲子汤。
      皈依不知何时敲上了木鱼,声音脆邦邦的。
      “嗯......我记得佛门有三皈依。”
      慕青突然开口,气氛陡然变了,两个人开始讨论佛理。
      “皈依佛,皈依法,皈依僧。”
      皈依一下下敲着木鱼,像是在低吟。
      “皈依,你知道皈依心吗?”
      靠在皈依背上,慕青的声音有些空茫,难得有几分认真的味道。
      皈依愣了,思考了一下,回道:
      “心便是佛。”
      月亮又被云层遮住了,寺里的灯都熄了,两个人周围黑漆漆的,木鱼的轮廓也完全看不出来,皈依忽然不知木棒要朝哪里敲下。
      两人被台阶硌了一宿,第二天醒来,面对的是满身的蚊子包和被酒味引来的太初师父。
      皈依又是少不了一顿责罚。
      看着顶着烈日扎马步的皈依,慕青站在一旁很是愧疚。
      “酒是我喝的,你又没喝,太初罚你干嘛?”
      “师父不喜欢我接触山下的东西。”
      汗不停的顺着额头流进眼睛里,皈依不得不把被刺疼的眼睛闭起来。
      “要不......我给你扇扇?”
      慕青很想为皈依做点什么,毕竟是他害他受罚。
      “不用,我从小练武,这种情况是家常便饭。”
      皈依本想安慰一下慕青,他本来就不会安慰人,这下更是让慕青有些心赌。
      “真好,可惜我就不能连武。”也是因为这样,他是几个皇子中最不受宠的。
      “为什么?”
      慕青转过身,低头踢着脚边的小石子,言简意赅。
      “生了一场病。”
      皈依察觉到慕青的低迷,扎稳了马步,想着该说些什么好,忽然旁边的人又说话了,
      “我听说太初师父很厉害,你是他的徒弟,应该也很厉害,对吗?”
      皈依没有睁开眼睛,但他似乎能感受到身旁的人期待的眼神,他点了点头,又补充道
      “是。”
      虽然他也不是很确定。
      “那以后有需要的话,你能帮我吗?”
      慕青走近了皈依,帮他擦干净额头的汗,皈依睁开眼睛,觉得那期待的眼神逼人更甚,他回道:
      “好。”

      “皈依,起床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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