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萤火星夜见睡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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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终究是渐渐暗了，昏黄的霞光为绿草镀了一层烛光，为他们添了一件纱衣。
李云坐在张源身旁，看着他狼吞虎咽地吃着桂花糕，虽说是饿得走不动路的人，但吃相并没有过于难看，隐约还能看出点大户人家的教养。偶尔他呛了一下，李云会将自己手中拧开了口的水囊递与他。她早前便备下了三个水囊，如今专门拿出一个来给他饮水。
张源见李云光看着自己吃，也觉得略微尴尬，又将些许桂花糕递回她手中，李云也不拒绝，便尝起了汤婆婆的手艺。汤婆婆虽在校场摆摊多年，但这还是李云第一次品尝她的手艺。
桂花糕香糯可口，入口即化，确实是美味。
“你为什么会倒在路边呀？”李云忽而提到，接着她又补充一句，“如果你不愿意说便算了。”
“没什么不愿意的，只因家道中落，于是来京城投奔亲戚，没曾想却在路上被马匪劫掠了一番，便沦落成那样了……”张源坦言道。
“哦，那你没了通关文牒，一个人肯定入不了城。”李云断言。
“是的，但……我看姑娘好像是要出城？”
他这么说，便是猜想李云不会帮他进城了，但他见李云生性良善，也许能说动她帮自己一把。
“是的，我想要追上一个人。”李云撑着腮帮子看着远方。
郑晓敏在城门前劝阻她不要出城时，给了她一夜的时间思考，只要明日去见她即可，但她却没有说她这一夜不能出城。而她此次若不停下来，便不会想到，其实她如今出了城也可以及时回头实践承诺。
张源觉得李云的话好生古怪，斟酌着开口，“可是……姑娘的心上人？”
李云笑着摇了摇头，不知为何，听到“心上人”三个字时，她会下意识地想到李明锦。
“是我父亲，他随军出征，但我担忧他的安危，也想要一同跟上……”不知为何，也许是觉得他亲切，李云觉得自己能与这陌生人倾诉一番。但他没有说自己的父亲是谁，也没有说自己的父亲正是那领兵出征的人物，行伍中中年男子千千万，她自然不怕他去猜想。
但张源摇摇头，“你父亲再不济也是个行伍中人，而你只是一介女流——抱歉，李云姑娘，我并没有不敬的意思，我只是想说——若你父亲一人遭遇危险都无能为力，而你一个姑娘又能做什么呢？”
听得他这句话，李云只想取下自己身后背的弓箭给他露一手，但转念一想又算了——确实无论她怎么厉害，贺飞都比她要厉害百倍，她的箭术就是他当初一手交的。即使自己后来有所创新，仍不能说自己最终超越了他。更何况他曾是打败狼涂氏的大将军，自然有多年征战经验，在战场上，他比任何人都要强。
可这件事，从一开始就不是谁比谁厉害，另一个人便可以放心的事情。
李云摇摇头，“你们都是这样想的，固然没错，但我偏偏不这样想。有些事情不是能不能做得好的问题，而是应不应该做的问题。也许你不知道，他是我在世界上唯二珍重的人——另一个是我的婆婆，若他有一丝一毫危及生命的可能，我不能原谅自己在远方坐视不理！”
“这如何能算作是‘坐视’呢？”张源柔声劝道，“你可曾想过，也许你父亲也是一样的想法？”
李云脑海中忽然闪过她在张真人屋中透过窗户看见的那一幕，贺飞为了她谦卑地跪在皇帝面前，一动也不动。其实那时他对于她、她对于他，都是相互掣肘，而若她真的跟上了他的行伍，他们之间又如何不是相互掣肘呢？
“我也曾与一些守城的将士们打过交道，他们都说，他们最怕的便是自己的妻儿老少被敌军捉住，叫自己忠孝不能两全，而只有自己的家人都在城内，他们才会安心作战。李云姑娘，军心其实才是行军打仗最重要的东西，你若真的跟了上去，定是要按军法处置的，到时候才是叫你父亲为难。”张源知她心底良善、不是不听劝之人，便将道理掰碎了与她讲清楚。
此时，李云才突然警醒。
这么简单的道理，为何她偏偏不懂！贺飞、皇上、张真人或多或少都劝诫过她，但都不曾真正与她解释，权当她是小孩子胡闹。若不是她在这路间遇上了张源，她便要酿成大祸。自己引来杀身之祸不说，肯定还会牵连贺飞，白白让他给皇帝留下一个把柄……
想到此，李云身后不禁出了一身冷汗，她突然想起今日张真人为她算的那句——
“若想安稳地过完这一生，便去不得草原……”
也许正意指此事。
张源见李云忽然神色凝重，又恐是自己吓到她了，连忙问“怎么了？”
李云摇摇头，“不去了，依你所言，我不去了。”
此时，天色已经彻底暗了，李云与他并肩而坐，都看不清彼此的脸。但此时，反而叫李云倾诉地更安心。
“其实有很多道理，只要别人对我说，我都能理解。有人曾差点害死我，但她后来又说，她不后悔，因为她利用了我成全她自己的野心。她说得好坦诚，那一刻，我竟然理解了她。但是，偏偏这世界上还有许多我不明白的道理，旁人都不告诉我，好像他们默认我生来便应该懂这些似的……”
李云静静地说着，张源也静静地听着。他手中的桂花糕早就没动过了，因为他的教养告诉他在与旁人交谈时不要吃东西，而且李云也没催着他快点恢复体力好趴回坡顶。也许天黑得正好，她此时最需要的正是一个可以倾诉的对象。
“但是我偏偏便不懂这些，也许是因为我是野狼的孩子。你可能不相信，我生命的前几年都是在草原上度过的，那时我与狼群为伍，狼群的生活规则就简单多了，弱肉强食。但那时我还小，牙齿也拼不过野狼的牙齿，但狼群里有二三头母狼对我很好，她们会偷偷地塞一点多余的肉给我，将我喂大……”
说着，黑暗中李云的眼神都柔和了许多，“啊，跑题了，后来，后来我大概八岁的时候吧，我才被人带回京城，被人赐予姓名，教习说话写字——我是那个时候才开始了解人群的规则的，但如果教我的那个人没有明着告诉我，我便猜不透这些规则……”
说着，她转头看向的张源。不知为何，她能感觉到，即使在黑暗中，那人也在温柔地看着自己。
“所以，谢谢你。”她说道。
“没什么，这点小事算什么，姑娘可是在下的救命恩人呀！”张源笑道，又将怀中的桂花糕递与李云，“要再吃点吗？这桂花糕真的很好吃，是姑娘自己做的吗？”
“是我婆婆做的。”李云拿起两块桂花糕便往嘴里扔。
如今决定不出城跟上贺飞，她便更肆无忌惮地享受汤婆婆的桂花糕了。
剩下那点桂花糕没一会儿便被二人瓜分完毕，而后吃饱喝足的两人便直接躺在草丛上，看着夜空。
今夜仍是一个无月的星夜，黑色的天幕中，流淌着的全是点点繁星。
今夜她也不练弓，就这么静静地躺在秋风中，思绪却比以往拉空弓的每一晚都要宁静。
“张源，今夜城门已然宵禁了，明日一早我便送你进城吧！”
“如此，便谢过姑娘了，”他的声音中满是欣喜，“若以后姑娘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或需要在下帮忙的，都可以来找在下！”
李云笑着轻嗯了两声，便阖上了眼睛，在这静谧中睡去。
当她浅眠时，天空上的点点繁星竟飘落下了人间，一群萤火虫从草丛中漫出，包围着她的睡颜。
而张源没有睡着，盘坐着在一旁，无声地看着这一幕。
金色的萤火虫停留在她的鼻间，随着她的一呼一吸而飞舞，张源不由伸出手，轻轻地为她扇走那飞虫，又恐动作太大惊扰了她。果然她眉头微微一蹙，而后又缓缓松开，他的心也随之微微一紧，而后又缓缓放下。之后，两人再归于无声的沉寂、沉寂、沉寂……
许多许多年后，当他早已不在李云身边时，他都会回想起这一夜，回想起这一夜的繁星、这一夜的萤火虫、还有这一夜他尚未爱上的女人的睡颜。
直到那时，他才明白自己曾经拥有过多么贵重的东西，那是往后位高权重的他宁愿用全部身家都换不来的东西。
只可惜，那时的他，除却这段甜蜜而残忍的回忆，一无所有。
而此时的他，拥有一切，却满腹谎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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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夜下，天平观中。
张真人与一戴黑狼面具的人对坐，桌上正摆着那兰草茶。
面具人执起一杯茶，清脆而响亮的声音说道，“你是说，这杯茶，对她完全没用？”
“是的。”张真人惋惜道。
“看来她的身份确实……”
作者有话说
第31章 萤火星夜见睡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