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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黎穆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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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过了几日,阴雨散去,天光尚好。
在一个艳阳高照的午后,江清月戴着草帽,提着捕蝶网和玻璃罐子蹦蹦哒哒地跑去草场,他要抓一种黄花蝶,碟身铺有淡淡的黄绿色,碟背勾绘着白色的花纹,碟粉是某种丹药的药引子,不过这种碟只在夏天的烈日午后出来活动一会,大部分弟子都会嫌热而不肯出门捕捉,一来这种黄花蝶并不算稀有,在街上普通的药铺里花上一定的价钱就可以买到;二来现在这种温度,他们都恨不得终日泡在冰室才好,谁要去抓什么蝴蝶!
绿油油的草场上盖着一层浅黄色,阳光照得人的眼前发白,江清月盯紧一只停在草茎上的黄花蝶,保持着敌不动我不动,敌动我必动的状态。
“啊呀!”
由于太过入神,一不留神抬头就直视太阳,一时间落得个两眼昏发,迷迷糊糊地乱晃起来,往后退时更是不知一脚踩到个什么软软的东西,只是那东西并不叫喊,待到视野恢复,才发现原来方才踩到了个人……还是那个……黎穆腾的……可是好好的一个人为什么要平躺在地上啊!
只见眼前之人呲牙咧嘴地瘫坐在地,眼角、嘴唇、手臂上满是结了枷的伤口,他的腿歪向一旁,看起来像是骨折了。
江清月和他目光对上时那人居然还在笑,那人估计想露出个如夏日阳光般的微笑,但效果并没有多美好,这样一个头发蓬乱,满身像是被狗啃了的人笑起来能有多少看?还听说……听说他娘经常用带刺的藤条抽他,不会是真的吧?
看着他笑,江清月也不好意思继续这么眼巴巴的瞧着,他道:“你这是?”
瘫坐之人笑道:“被我娘打的。”
江清月问:“她为什么打你?”
黎穆腾道:“呵,不外乎就是找小娘子影响学习了呗。”
江清月道:“哦,这样啊,可你的课业不差呀。”
黎穆腾笑道:“没你好。”
江清月:“哦,谢谢。”
黎穆腾:“不客气。”
江清月走过去与他并排坐下,并没有再说话,放下捕蝶网,细细地盯着玻璃罐,看着那一只只小小的黄花蝶,发呆出了神。
黎穆腾在一旁注视着着他,偶尔哼哼几声,但也是夹带着笑声。
两人就这么坐着,一直坐到傍晚,夕阳西下,落日的余晖洒满草场,雀儿飞回枝头,草场外的食堂冒出缕缕炊烟,远处传来呼朋引伴,同去吃饭的叫喊声。
江清月拍拍屁股站起,向眼前之人伸出右手,道:“走吧,一起去吃饭?”
黎穆腾将自己那伤痕累累的手搭上,借力起身,轻笑道:“好。”
往后几天,不管是上课还是吃饭亦或是去操场练剑、去草场捕蝶……江清月都选择和黎穆腾结伴而行,他也渐渐发现黎穆腾并非谣言中的那般无赖自私,同时他十分庆幸自己没有听信旁人之言,去孤淡排挤一个人。
自从和那小娘子分手后,再加上江清月对待黎穆腾所表现出的态度,门中弟子与其的关系着实缓和了不少,一些活动或历练他也会主动请求前去帮忙支援。虽然一开始挺多人还膈应得慌,但再怎么说黎穆腾也是门中一众弟子中的佼佼者,到了些危急关头也总有求于他,他也不会推脱,皆是尽心尽力地施以援手,据说还在一次外出狩猎中为了某位弟子而身受重伤,卧床一个多月……
自此江清月心中的大石块算是卸下了不少。
他真的十分在意别人的看法,被人排挤是他这般年纪最不能接受的,之前他还怕大家因为他同黎穆腾一块玩了而排斥他。
为了让大家对黎穆腾改观,他甚至附和别人道:“都说爱情使人盲目,你们看穆腾他现在都与那小娘子分开了,性格也变好了不少,大家平时和他好好相处也没什么的。”
众人纷纷接话道:“是呀是啊。”
“前几日我生病时穆腾还给我送过药呢。”
“他前几日还唱歌给我听,话说他唱歌挺好听的。”
“穆腾今天还陪我去了猎场,他的身手不错,看来下次测试的第一非他莫属了。”
“是吗是吗,真厉害啊。”
“对了,他前几日还陪我聊天聊到……”
“就是说爱情使人盲目呀,你看那小娘子一走,穆青就变得正常多了。”
“是啊是啊,你看那个小娘子真是的,接近我们穆腾是为了那几匹缎绸吧。”
“她贪财就算啦,还带坏穆腾,肯定是她在穆腾那说了什么话。”
“穆腾也是可怜,让她给迷了心智那么久。”
“是啊是啊,还好迷途知返了……”
“那公鸭嗓能有什么好的?”
……
虽然不知为什么又扯到那个小娘子身上,但江清月却庆幸地觉得现在这样还算不错,心中不免暖暖的。
几个夏日飞过,几个秋天也夹着尾巴逃跑了,冬日再次降临。
再过几日便是门中测试了,江清月这顿时间起得是格外的早,每天早晨提着灯笼跑到草场的树下看书练剑,据说被北风吹刮能提神。
早饭时间,江清月真是十分讨厌这食堂的伙食,早上吃酸辣豆角配干蒸,稀米饭泡水,估计都是昨晚剩下的。为了早些回舍里看书,他把酸豆角、干蒸、稀米饭全部倒到碗中,加水捣拈几下,一口闷下。
早饭过后没多久,江清月单手撑着脑袋,另一手提着书册。一股酸豆角伴随着恶心的油腻味翻滚上口腔,最后涌上鼻腔,像是满脑袋都是那股令人作呕的酸豆角干蒸味,想吐却又吐不出来。眼袋很重,闭上眼却又是头重脚轻,整个世界都在飞快的旋转和不停地在画圈,一圈接一圈,一圈又一圈。
一旁的黎穆腾用手指戳了戳江清月,问道:“你怎么了。”
还未回答,江清月就砰一声倒头跌在书桌上,他晕头转向,胃里的东西涌在喉腔,想吐又吐不出来。
黎穆腾赶忙把外袍脱下,裹住江清月的头,再握着他的手给,一点一点的给他输灵力,然后匆匆跑出去打回来一些滚热的姜汁水,温声道:“你这是进风了吧,这几天看你老是跑去草场那边吹风,看看,病倒了吧。”
江清月弱声道:“或许吧。”
黎穆腾叹气道:“你也是的,自己身体又不算硬朗还这么不会照顾自己。”
江清月浅笑着:“不是还有你在吗?”
黎穆腾无奈的叹气道:“害,难不成我还能陪你一辈子?再过两年就要到别处求学了。”
江清月把脑门瘫在手臂上,吃力的笑着:“嗯嗯,我知错了。”
黎穆腾不再同他说话,让他先休息一会再看怎么样,说要是江清月害晕得厉害,便通知他的爹娘来接他一趟,到城中的医馆瞧瞧,毕竟学舍里的医师真的不咋样,虽说他们每个月都拿着不薄的工钱,可医术却十分有限,开来开去也就只会开一种药,貌似那种药能包治百病似的。不管是肚子疼手脚痛受还是伤感冒发烧牙疼上火,他都只给你开一种味道呛鼻,墨绿色的药丸,并且那药丸那也不是他自个儿弄的,是到城中的大型卖药坊批发回来的,当真是童叟无欺,因为连批发商贴上去的假商标都不撕一下。
中午时分,见江清月依旧趴睡在桌面上,黎穆腾便把手探到他额头上,道:“有点烫啊。”
江清月勉强地笑着:“当然了,还很晕。”
黎穆腾看起来忧心忡忡却又有点为难地询问道:“要不……我还是去叫人帮你通知你爹娘来接你一下?”
虽说几天后便是今年的结学测试,他需要继续保持自己第二名的位次,可眼下却也真的是快晕到世界末日了,他只得点点头。
俄顷,黎穆腾不知从哪里又抽出了一件带棉的外袍披在江清月的身上,用手将他的肩膀拦过,让人靠在自己身上,温声道:“我已经叫人去通知你爹娘了,我先带你御剑飞过草场,去门口等吧。”
江清月眼皮低垂,道:“嗯。”
黎穆腾还叫上了几个人陪行。
路上为了防止江清月晕头转向从剑上摔下来,黎穆腾便把人打横紧紧抱住,当头迎着冬日冷冽的西北风,带他穿过草场。也不知道是不是冻着的缘故,江清月一路上连连咳嗽,在黎穆腾的怀中不停打转,选择一个最不晕的姿势。
黎穆腾看他眉目紧锁的,一直在拉扯衣服好像随时想跳下去,便以为他是担心课业被耽误不肯回家,于是安慰道:“别想太多,好好休息。你要是这几天好不了的话,到结学测试那天你可就参加不了了。”
“嗯嗯。我知错了。”
“知道错了更要好好休息。”
“嗯。”
两天后,江清月还是为了考试,撑着身子回来了,但很不在状态,周遭的弟子纷纷来安慰他,让他不必太在意结果,他整个人都是晕乎乎的,只道是别人关心自己,心里暖洋洋的,一个劲地在道谢,心想,我一定要努力发挥不让大家担心才好。
于是乎,也不知道是心里作用还是病其实也快好了,他考场上发挥极佳,分数那是蹭蹭的上去,直逼暂居第一的黎穆腾。
他满是欣喜地跃回到台下和人报喜,但是脚却忽然一崴,是被台下人的目光给惊到了。众人皆是满脸的阴沉,若有所思,无人言语,他只好自顾自地说道:“刚刚真的吓死我了,没想到还能拿稳剑,最终还是赢了。”
“……”
“哦,这样啊,那可真是恭喜了。”
江清月不明所以然的道:“你们这是怎么了?”
“没什么,我们先走了。”
江清月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的朋友都是黑着脸的离开,无人来与他分享,最后他只好落寞的走开。
几日后测评结束,江清月以一分之差输给黎穆腾,仍居于第二名。但他的身边却出现了一些变化,先是朋友开始不怎么理睬他,有意识的疏远,渐渐地他陷入了黎穆腾曾经那番被孤立的局面,同时还开始有人在背后传他的谣言,说他装、假兮兮,明明屁事没有却装生病,让大家放松警惕,自己好“一飞冲天”,说他心机深沉,想争第一但又没有实力,只能玩小手段。
他曾经的朋友都是冷眼待他,没人愿意陪他坠入被排挤的漩涡。
也就只有黎穆腾还会偶尔给他分点好吃的,没事聊上几句,但疏远之意也尽在其中,江清月只得苦笑。
再后来,恍惚三年过去,到了二人道别的日子,黎穆腾以第一的成绩取得去浮中学习的机会,江清月这几年为了讨好别人,测评的排名都是不上不下的,自然是与那个机会无缘,但他仍为黎穆腾搞了送行。
黎穆腾是晚上走的,明月别枝惊鹊,清风半夜鸣蝉,一派宁静安谧,江清月给黎穆腾满上一杯清酒,怅然道:“喝下这杯再走吧。”
黎穆腾呵呵道:“不了,还要赶路。”
江清月也没再劝,自顾自地满上,抬头一饮即罢,只是酒过于纯裂,刚入喉咙,一股子热浪涌上,被火灼烧的炽热感溢满整喉腔,逼得人眼泪直冒,摇摇晃晃,视野已模糊不堪,眼前人用手轻轻拭去他眼角的水珠,只是方一触碰,黎穆腾整个人似触电一般,下一瞬整个人便瘫倒在第,隐约间只听见有人柔声地道:“安心的睡吧。”
江清月的思绪在拼命的挣扎着,周遭的天地化为白茫茫一片,这是身在何处?
这……好像是茫茫的草场,是黎穆腾与那小娘子闹得满城风雨后初见那会,黎穆腾鼻青眼肿,满手血痕却还嗤嗤地对着江清月笑,很天真灿烂的对着江清月笑,可是看着他,江清月只觉得浑身哆嗦,眉头紧锁,他惧怕他的笑,那时无知,不懂他的笑从一开始便是不怀好意的,而瘫坐在地上之人笑着说道:“凭什么你可以拥有别人的关心,可以进入浮中修炼?!而我却要遭人排挤,凭什么啊?!那些东西凭什么不可以属于我?!!”
“属于你?你在开什么玩笑!”江清月拿起手中的酒壶,将酒水当头浇在黎穆腾的头上,咬牙切齿地道:“呵,你真以为我不知道吗?”
“着背后所有的谣言所有的谩骂都是谁散播的?!我当初帮你,你却掉过头回来害我?狼心狗肺的东西!!”
言未罢,手中的酒早已洒完,但最后却并没有把酒壶扔到黎穆腾的脑门上,大概是想起茫茫草场中那人满手的伤痕,最终只得把怒气化为手中的力气把瓷壶捏了个粉碎,一撩衣摆带着满身愤懑走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给他下这点药有什么用,一不要命二不废修为,只不过是让那人昏睡几个时辰耽误一点时而已,这几个时辰能有什么用他自己都不知道。
刚知道前因后时的他不难说没动过杀黎穆腾的心思,但到底是在那个被孤立的年岁里,只有他给自己送过暖意,虽然一切都是他造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