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澡堂情报娘子》金玉暖石

6、第 6 章

　　“要与你说的就这么多，好了，今日来院读学，让我看看你的文章写得怎么样。”
　　戴笛安把纸笔递给她，示意，“开始吧。”

　　卢薇荣木然拿笔，顿住半天，也不下笔。
　　“师父……文章写啥啊……”

　　她从没写过科举文章，便是开头写两个字她都写不下。

　　“科举文不要求你写，心里想什么，写下来便是。”

　　戴笛安正站在书柜旁侧，查阅书籍，修长手指压住厚厚书页，一手轻抚纸书面，面如冷玉，肃然而视。

　　卢薇荣盯了他一会儿。

　　盏茶，戴笛安还看着那本书。

　　她已把长长的黄页填得满当。

　　“师父，写好了，你看看。”

　　墨迹未干，这次，卢薇荣很小心，没把墨汁弄得到处都是。

　　交至戴笛安手中，却见他眉头深皱。

　　嗯？

　　她的字应该不算难看哪。
　　反省书写得比这难看多了，后几页直接是抖着手写的字，他也没说什么。

　　戴笛安不对劲。

　　一眼阅尽，他背过手去，把黄纸按于身后。

　　张张嘴，最终却又把话收了回去。

　　“师父确实很好看啊，我如实写的。”

　　卢薇荣一脸认真，心中却暗笑，为自己的机灵巧劲鼓掌。

　　没有人不爱夸赞，戴笛安也不可能例外。

　　戴笛安睨她一眼。
　　“投机取巧，阿谀奉承不可取。于朝堂之上……”

　　他突然止住话头。
　　想起眼前的姑娘家是不考取功名的。

　　忽而冷哼一声。
　　“全天下的好话都让你说尽了，要是贴出去，奉承之徒都想拜你为师。”

　　卢薇荣干笑，一边偷看戴笛安神色。

　　只见他随手一放，脸色自然，“这本字帖拿去，好好练，别写得和狗爬体似的。”

　　卢薇荣错愕一瞬。

　　她在短短数月内一人撑起澡堂，生意红火，靠的正是对人性的了解。
　　通篇的赞语，却没能打动他？

　　卢薇荣不太相信，死命地盯戴笛安，想看出一丝情绪。

　　“有事吗？”
　　戴笛安回看她。

　　卢薇荣只好放弃，可能对上戴笛安，她的小机灵，不起作用了。

　　索性开门见山，道。
　　“师父，我想借本书。”

　　戴笛安面色的诧异转瞬即逝，眉眼起了些似欣慰的笑意。
　　“什么书，为师找给你。”

　　“你手上那本。”

　　那本书，他方才翻阅了好一会儿，定然是本好书。

　　“这写的是科举文章的书，你要看？”

　　一听，卢薇荣更欢喜了，要的就是这种书，不顾他或惊讶或赞许的神色，接过他手里递来的书。

　　戴笛安掩了眼底神色，学生爱学好学，自然是好事。
　　“读学难免产生疑问，不要装明白。若有不懂，直接来问为师。”

　　拿到了书，卢薇荣大喜过望，兴冲冲带着回了店里。

　　店里小李也在，他跑过来，也是面色欣喜，“阿荣，福林家中老娘接过来了。”

　　“好啊，都安置好了吧。咱们店里对员工的福利还是不算差的。”

　　“把福林母亲接过来，他就不会走了吗？”小李低低出声，心中仍有忧虑。

　　卢薇荣只是笑笑，没答话。

　　她只是想让福林能够安心些，毕竟，店里需要他。

　　两人正小声谈着，忽而门外传来一声响亮，福林采购回来了。
　　“小李，来帮我提菜啊。”

　　“阿荣这么快回来了？我给大家做好吃的去。”
　　福林偏头打声招呼，手上解着绳子还忙活不停。

　　从乡下接来的老太太在店里头坐着等他回来，面色形容枯槁，干瘦的一个人。
　　听闻儿声，便攀扶一根棍儿悠悠走出来。

　　“福林，我的好儿啊。你家掌柜，果真是真心待你啊。”
　　老太太的腔调也是慢悠悠的，像费了很大力气似的，此时她小眼弯弯，眯成了慈祥柔和的弧度。

　　福林愣怔。

　　“娘？”
　　他看看掌柜又看看眼前娘。
　　忽的放下手中菜，大步跨去抱住。

　　自上次离乡，奔往乌城，他已经很久没见过娘了。

　　“掌柜的，我娘怎么……”
　　他情绪有些激动，眼角泛起泪光。

　　“我帮你把娘接过来了。”
　　卢薇荣笑，“你不是一直希望能把家中娘接来乌城吗。”

　　小李也欢心，打趣他，“攒钱攒的那么辛苦，什么时候才能在乌城买个小院子啊。掌柜的就先你一步接来咯。”

　　“那个院子，娘喜欢的很啊，我的儿真厉害。”
　　老太太捧住福林的脸摸了摸，心花怒放。

　　小李低笑出声，是了，阿荣特地叮嘱选偏僻便宜的小院，本还以为阿荣又是盲目节省开支，不舍得花银子，没想到那地方清净，正合了老太太心意。

　　“老太太，午饭就在我咱们店里吃罢，尝尝您儿子的手艺。”

　　卢薇荣又扶她坐下，留下老太太吃中午饭。

　　一旁福林垂了眼帘，心思波动万千。
　　他见母亲和阿荣一老一少聊得开心，又提起菜篓子进了厨房，舀几大勺水哗哗倒入菜盆，专心洗菜切菜去。

　　“酒楼老板他……”
　　正切着菜，他心里思绪却扩散到厨房外，嘴里嘀咕不由自主出了声。

　　一直到厨房帮工轻唤他，“福林，藕节切好了吗。”
　　才慌忙醒过神，加速手里的动作。

　　午饭时间，澡堂伙计几人聚成一方桌，福林则贴着老太坐，一面给她夹菜，一面和她话家常。
　　言辞间对卢薇荣竟有些躲避。

　　卢薇荣见此便也不多话强求他什么。

　　饭后，小李帮着收拾碗筷，让卢薇荣去前堂休息。

　　“阿荣。”
　　小李目光炯炯，直视她眼眸，忧虑比之从前更甚。

　　卢薇荣知道他想说什么，按捺住他，“莫心急，且再看看。”

　　福林若还是想走，她倒不会多留。
　　只是对于以后，添了些让人头疼的麻烦，因为福林的价值，不仅仅在于做一手好菜，和鼓舞伙计们的士气。

　　晚间福林回到通铺，叠过衣服，本打算歇息，一双磨出茧子的手抚过枕边，忽又碰到枕边两本褶皱破旧的书。
　　少年时读过的珍贵书册，他还保留着，日日翻阅，时时怀念过去夫子讲学，和同窗激情辩论。
　　大手抚过书封，重重呼出一口气。
　　“酒楼老板出手很大方，他知道阿荣可抠搜了。”

　　思绪纷飞，愣神许久。

　　忽闻一阵敲门声和一声女气声音。
　　“福林？”

　　卢薇荣唤他出去。

　　他打开门，一见是卢薇荣，便移了目光，不愿正视。
　　询问道，“这么晚了，掌柜想说什么。”

　　“也不是多重要的事，我今日不是上了戴笛安的书院吗，借来了一本书。”
　　卢薇荣把书册递过去，“他说这里面写的都是科举文章，还让我有问题问他来着。”

　　福林迟钝木然，手还扶在门边边。

　　卢薇荣直接塞他手上，“我也不需要考科举，碰巧你喜欢读书，便拿去看吧。”

　　他被迫接了。
　　心中又叹又笑。

　　阿荣总是懂他。
　　他说他心爱菜刀和大勺，她却说不是。
　　他说他最大的目标是挣大钱娶媳妇，她却又说不是，还直接替他把母亲接来乌城安养。

　　福林打开书册，稍稍翻阅内容，却讶异道，“这是前辈属文的经验之法，并非寻常的文章合集。”

　　又细细读了两行，眼中万般惊喜，“竟出自戴先生之手，世间独此一份。”

　　他愣愣地抬头，目色忽然火热，倒令卢薇荣有些无措。
　　“阿荣……”

　　掌柜阿荣如此真心实意，他还有什么话好说？
　　再跳回酒楼带新厨，未免太不识好歹，亦是辜负掌柜一片心意。

　　福林突然行了一个礼节。
　　“此良书，福林本是一生难求，今日竟有幸得之一阅，某林在此，谢过掌柜！”

　　卢薇荣一笑，“不必，你只需继续替我种些根枝，便是谢我了。”

　　“根枝？”福林疑道。
　　“家乡里还有很多野生根枝，阿荣你还要很多的话，我再给你采来。这根枝，市价太低，又不好卖，乡里人都不愿意采。”

　　卢薇荣随即欢喜，“如此甚好，这几天就要。”

　　“这不好卖啊，阿荣，你又有好主意了？”

　　卖？
　　救命药是挺好卖的。
　　但不合适。

　　卢薇荣摇头否认，她不能靠这种手段敲诈人。

　　况且，见过福林对戴笛安的千般推崇，万般敬仰，她算是明白了。

　　戴笛安随手就是一本有价无市的孤本，和这样的人，只有打好关系才是正道啊。
　　挣银子还得和他拉拢拉拢。

　　卢薇荣许久不语，福林便迫不及待就翻开书册，借着室内光痴痴地读下去，满眼都是渴求。

　　出声唤他，他也不应，卢薇荣只叹是送对了书籍，让福林喜欢得紧。

　　一个大汉子杵在门口一步不肯动。
　　卢薇荣无奈，硬是把他推进了屋子，才合上门离开。

　　通铺间转角处，小李东张西望，盼着卢薇荣早些说服福林。

　　“阿荣，福林还是想走吗？我再去和他说说。”
　　小李已等得万分焦急，见卢薇荣不慌不忙，慢悠着走来，更急了。

　　这个老伙计，可谓是真心为她，急她所急，澡堂里一有事，他也总是主动替她分忧。
　　卢薇荣心中暗叹道。

　　却见小李撸起袖子，气势汹汹往廊道里走。

　　这是要好好说话的架势吗？

　　卢薇荣见他情绪不对，立马唤住他，“干嘛你，要打架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