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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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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张了开张了!”
小老板娘唤起通铺里伙计,让大家伙儿都忙活起来。
“小李,你把竹竿儿支起来,迎客了,今日有好多客官点了名儿。”
搓澡工小李头顶一盏小帽,精精神神的,拿起抹布擦拭,拂去积尘,再由竹竿一头支棱起来。片刻功夫,大大的汤池二字便焕然一新。
卢家汤池自从几月前老板和老板娘双双跑路,便是一副破落的模样,即将抵押出去。而经短短数月,卢家小女卢薇荣接手,将汤池改建扩建,把它经营得有模有样,如今手下已有伙计几十人,私间数十座。
“阿荣,你算得清楚吗?”搓澡工趴在卢薇荣桌旁,瞅着算盘道。
卢薇荣睨他一眼,拿起手中的账本作势敲他的头,“我不算,难道你来算吗?”
薄薄的账本未落,搓澡工便缩下头,退至一旁。
卢薇荣一手清点账目,另一手像模像样地拨弄墨色圆珠算盘,嘴里嘀嘀咕咕,“上月收入……木柴采购……”
“相加,累乘,等于……”
她昂首抬脸,深色眼瞳向上看去,冥思苦想。
一双长袖挽至手肘,露出了两只洁白的手臂,撑靠花木桌边缘。
右手的几只手指头轻轻捏着细杆毛笔,笔杆尖尖的毫毛沾蓄饱和的墨水,在凝眉思索的间隙中,悄悄凝成一滴墨珠,滴落账册,染了一片字迹。
卢薇荣揉揉眉心,又揉揉太阳穴。
应该是二两!当她回神终于算出,低头欲写,却见账册一片墨迹晕染。
她蹙眉向搓澡工看去。
搓澡工小李一脸无辜和幽怨:
“阿荣,要不我们请个账房先生吧。”
掌柜的真不是算术的料。
算得慢些倒无甚要紧,他最怕掌柜把工钱算错。
自卢老爷建立汤池伊始,他便在澡堂打长工。曾经的工友伙计们,因着中途店铺走向败落,即将面临倒闭,都走得一干二净,只留他一人还守着不愿离开。
后来卢家小姐一手扶起偌大一个店铺,他熬成了店中资历最老的伙计。
此计一出,卢薇荣便皱了眉头,摆摆手,“不用,我一个人就够,再说,请个账房先生多贵啊,我们这破落小店,不值不值。”
小姐,咱们的店儿不小了,真该请了。
但搓澡工张张嘴没说出口,讪讪走了。
几盏茶后,卢薇荣总算点清完上个月的账目,放下毛笔,如获重释般舒了口气。
她大喜过望,脸色兴奋。
“上个月挣了这么多啊。”
“第一公子戴笛安,忠实追随拥护者真不少。”她叹道。
卢薇荣心满意足,一把抱住账册,喜滋滋出门,开始下一步计划,便换了件外衫,慢悠悠地穿过街道。
卢薇荣心里记挂着账本上挣得多少银子,这会儿便多出了一分闲适,连以往从不逛的蜜饯果子店铺,也摇摇摆摆逛了一圈。虽然什么都没买,只是暗自过了一把眼瘾。
她心道,等存够了钱,日子再宽裕些,便好好奖赏自己,每样果干都采买些。
悠哉悠哉漫步林道,经过石砖小路,河岸两边盛开了大朵大片的海棠,静悄悄挂在树梢,怡景怡人。微风轻拂,海棠花瓣迎风而落,飘入家家户户的黑瓦青墙院落。
“张婶子!”
一声热情洋溢贯入戴宅小院,迎面而来是她一双笑眼。
“唷,小卢,你又来啦?”张姓妇人正抱着一沓微微褶皱的纸张,见卢薇荣来了,高高兴兴地踏出来接她,脸上细纹随笑容一同呈现出来。
“小卢,你要这些废纸干什么呢?”
“反正,我有用就是了!钱我照付,您就别问那么多了,行吗?”
花钱买用过的废纸张,似乎难以理解,迷惑行为。
张婶子确实想不明白,澡堂的伙计们一开始也是如此。
但在卢薇荣这儿,那用废的纸张可有大用。
谁让,戴公子学识渊博、名满全城呢?
卖了这些写过的废手稿,她还打算进一步扩大业务范畴。如若有人愿意买,她便把戴笛安扔弃的东西,悄悄运到手,再然后一转手高价卖出去,小金库又添一笔。
想到这,眉眼笑得更深了。
等存够了钱,卢薇荣还想查查爹娘的下落。
“呵呵呵……小卢,婶婶就不收你钱了,多不好意思,戴公子原本令婶婶扔掉这些。”
卢薇荣面上一惊,心下正是欢喜。
因又省下一笔小钱,便离再见她的爹娘更近一步。
她嘴角微勾,道谢张婶。
“好了,小伙计,你运走吧。”
张婶子笑呵呵,招呼拉板车的小伙计。
小伙计挽起袖子,露出结实健壮的铜色小臂,点了点头,一推板车起步。
纸张满满装了两箩筐,小伙计推得比以往更轻松。
卢薇荣正打算跟随小板车一起走,忽而想起什么折返,问张婶。
“诶?不对啊,怎么才两筐呢?”
“唉……说来……”张婶子也不知,正要解释。
后院小门却不知何时来了人。
“从不来这后院,我竟不知还有这般交易。”
一阵清冽之声贯入卢薇荣耳,似泉水击石,清明悦耳。
他手执卷册而立,修身衣袍衬出坚实双肩,傲然挺立身形如滴翠青峰。
“张婶,为何要卖这些?可是我戴某没给够工钱?”戴笛安持卷册指指院外停留的小板车,面如黑煤。
张婶噎了声,慌忙喊声,“没有没有。”对戴笛安的质问却答不上来。
卢薇荣心道,原来是被戴笛安发现了。
她眼见就要被抓包,趁还没被点到自己,赶紧遮掩了脸,准备开溜。
“去哪儿姑娘!”
他语气不善,吓得卢薇荣一颤,僵在原地,额角不断冒冷汗。
踱步来到她面前,一双慧眼如鹰,润唇吐气如兰,“姑娘,为何要贩卖在下的废弃手稿?”
卢薇荣额角仍冒着汗,眼珠飞速转动。
一句质问,她仿佛回到幼时,偷偷摸摸调换夫子的茶包,让夫子一泻千里,上不了课,被责问教训的几日。
“实是生活所迫、生活所迫!”
她干巴巴地谄笑,一颗心砰砰的跳。
见戴笛安许久没有说话,她眼珠一转,一把推开戴笛安横在她面前的手,向院外的后街逃去。
“站住!”
一声厉喝抛在身后,卢薇荣头也不回,溜之大吉。
跑了好几条街道,抹去一把脸上汗水,回到自家的汤池店铺。
踏入门便觉累渴至极,以手作扇。许是和澡堂的男人们呆久了,她竟无姑娘家形象。
“小李,给我倒杯茶来。”
她刚一坐下,才喝一口水,就有伙计唤她。
“掌柜的,一位客官找您。”
卢薇荣闻言,偏头望去,一翩翩男子端正坐于木椅,面容白皙俊朗,举手投足一派儒雅之气,在周遭来往的一众粗俗泡澡汉子中,显得分外不相容,亦惹得旁人纷纷侧目打量。
脚程这么快?他是飞过来的吗?
卢薇荣抹了抹额角。
“那位公子自称戴笛安,说是找您。”
“知道了,你去忙吧。”
卢薇荣擦擦鼻尖和下巴,摆手打发了伙计。
座上戴笛安方才还坐着一动不动,这会儿却端起了茶。
她心思微动,悄悄绕至座椅背后,探出小手,在其背后上上下下一通乱摸。扰得他心神不宁、坐立难安,心中闪过万千思绪。
戴笛安自幼生得一副好面孔,被姑娘盯,被姑娘看,他早已习惯。早年陪太子璟读书,他亦受过姑娘家不少示好,或是香薰手帕,或是情意绵绵的信笺,都别有一番心意。
这姑娘,上来就摸,是个什么意思?
“姑娘,这是何意?”戴笛安握茶杯的手微僵,回头睨她。
“哦,摸摸看你长了翅膀没。”
相看无言。
“不然,你如何到达?”
戴笛安长吁,眨眨眼睛,绕过话题,说起正事。
“在下只一事相求,请姑娘勿要再卖!”
说罢,起身抬手鞠一礼而去。
“哎,等等!”
他身形微顿,料想她应会为自己辩解几句,便转身问询。
“姑娘还有何事?”
卢薇荣升起营业式笑容,“来都来了,不泡个澡吗?”
戴笛安愕然,似无所适从,作揖行一道礼,冰冷婉拒。
“不了,谢姑娘好意。在下尚有事务未办,不便多待,告辞。”
他挥袖转身欲离,心中冷哼。
他没想到,那些用尽欲弃的废弃手稿竟还能再行贩卖。当知晓张婶连通汤池掌柜倒卖之事时,他为之一恼。
脚下步伐不太稳健,有些跌撞。
许是被她气得昏了。
这些废弃手稿正是他撰写状元新册的废稿,虽不是多珍重之物,但因记录内容有关朝廷,其中些许甚至留有不善言论,若被人倒卖,于市流通,将影响甚远。
“下次来玩儿呐。”
她笑意盈盈,送走戴笛安。
就这时,卢薇荣还想着尽可能多的招揽生意哪。
勿要再卖?
她笑。
便是卢薇荣不卖,也自有他人会卖。
“小李!”
“阿荣?”
搓澡工提着几条长巾,探头而出。
“以后,戴笛安的那部分,就交给你了啊,好好干!月末给你发工赏!”
“工赏就算了吧,阿荣你只要把工钱发对我就满足了。”
卢薇荣撇撇小嘴,侧目而视。
小李嘿嘿一笑,“阿荣,我们请个账房先生吧,真的,考虑考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