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第1章 「白夜幻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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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9年，意大利某海滨小城街头咖啡厅
这是一家普普通通的欧式小咖啡厅，提供咖啡、茶、点心和简餐，室内是吧台和二人座、四人座，室外则支起了几柄大遮阳伞，荫蔽着几套白漆铁艺桌椅。装潢并不高档阔气，但窘迫的预算并没有妨碍主人家的精心布置。吧台上物什排列整齐，所有餐桌上都铺着熨得平平整整的素色餐布。进门处挂着块小黑板，上面用白|粉笔花哨地列着今日特供菜单。室外小圆桌上还摆了花。
一家再普通不过的家庭经营小咖啡厅，朴素，但精致可爱，就像穿着母亲留给她的旧裙子、也开开心心地挽起发髻并戴上一朵花儿出门的可爱乡下姑娘一样。
现在正是下午茶时间，室内嬉笑声、收银声、咖啡机的蒸汽声热烘烘地交融，服务生姑娘忙得脚不点地、裙袂翻飞、额头薄汗反着光。室外则感觉安静了许多，尽管四套桌椅都坐了客人，但毕竟是开阔的室外。
其中最远的那套桌椅，只坐着两位客人。两位都是青年男性，皮夹克、鸭舌帽、□□镜、脚边搁着棕皮手提箱，一副游客打扮。面前摆着点的餐：娘兮兮的、只有被美国那种糖加过头的流水线甜食荼毒坏了的舌头才会喜欢的拉花奶咖和奶油蛋糕。
“……哥，又有人在看我们。”座位面朝马路的塔伦尼用金属小勺子搅着咖啡，轻声说道，“在马路对面，两个，男性，金色短发和黑色寸头，身高大约——喂！你别扭头看啊！看玻璃的倒影。”
面朝咖啡厅的那位皱起了眉头，隔着太阳镜努力分辨店铺玻璃上模糊的身影：“小塔，你确定吗？我看不清。”
“错不了。两个□□混混，装作在那抽烟，但其实已经偷看我们好几次了。不是盯上了我们的行李，就是能看到你的白夜——我倾向于后者，我感觉他们更像是在看我们脚下。”
弟弟塔伦尼用脚尖点了点地面。
地面的景象十分突兀。
这条街的人行道都是砖石铺就的，自然也包括了咖啡厅的室外区，只除了这对兄弟坐的这一桌。
笼罩这一桌大遮阳伞荫，并没有落在青色、不怎么平整的砖石路面上。这一桌的脚下，竟然是一小圈泥土地，长着短短的青草，笼罩在宽大的伞荫下，冒着丝丝凉凉水汽。
这么一圈杵在砖石行道中央的草地，兄弟二人身边人来人往，竟也没有人低头多看一眼。
因为这并不是真实的、人人都能看到的景象。
这圈草地是塔伦尼的哥哥，安格尼，使用替身「白夜幻想」时，替身能力作用范围的体现。“白夜幻想”能将安格尼的精神世界展开覆盖在真实世界的地面上，在白夜的范围内，任何个体的思维能动性会被大大增强，强到甚至可能形成“思维对身体拥有灾难性的完全支配能力”的情况的地步。
简而言之，白夜之中，现实世界的“我在，故我思”将被“我思，故我在”而取代。
不过这替身实际作用起来要复杂的多。思维是坠着脚镣的天马，被动力源限速的爱因斯坦列车。想象力总是被见识所约束，而幻想与希冀往往被深深折射入潜意识的现实拖曳。因此，在白夜中，个体存在的形式是否会被，以及是否能被精神所影响，并不一定。
安格尼叹了口气：“这是今天的第四和第五个了。”
他和塔伦尼在这家咖啡厅坐了小半天，竟然就路过了足足五个能看见“白夜幻想”作用范围的幽波纹使……不，现在人类怎么叫这类人的来着？——替身使者？
整整五个替身使者。一个粉头发的怯懦小孩。一个精神病和另一个精神病。现在再加上两个□□混混。在区区一个不怎么发达的意大利海边小城。
这是怎样可怕的概率啊，让他简直要怀疑，再坐一会儿，那位十年前前往地中海沿岸一带调查“箭”的踪迹的波鲁纳雷夫先生说不定都会带着伊奇从不知哪里钻出来，路过他们身边，还入乡随俗地道声Ciao。
这难道就是所谓“替身使者是会互相吸引的”吗？
“错不了的，这样的密度，跟十年前开罗替身使者扎堆的情况一模一样。这里肯定有问题。”
塔伦尼说着，从口袋里摸出一张照片，递给安格尼。
那是一张在某间地点不明的房屋内部拍摄的照片。屋内家具样式老旧、落满灰尘，像是被废弃已久的样子。
这照片是乔瑟夫交给他们的，据说与“箭”的下落有关的地点之一的线索，也是他们兄弟二人拿到手的照片中最为意义不明的一张。这照片上，一没有显示出任何箭的线索，二没有任何办法推知具体地点。最后，他们翻遍意大利土木、建筑、人文论文和书籍，甚至偷偷拜访了几位相关领域的知名学者——嘘，别问他们是怎么让对方开口，又怎么让对方完全不记得此次造访的。
根据照片里屋子的结构、砌屋的石材、抹墙料、家具木料和花纹样式等线索，他们大致圈出了南意大利沿海、庞贝和那不勒斯附近地带，然后再也没法继续缩小范围了。
十年前，他们也曾在埃及开□□过“拿着一张念写的建筑物照片满开罗城找DIO魔馆”这种事。但那个时候，毕竟还是有个拍到了建筑物（局部）外观的照片好吗。
现在乔瑟夫念写的建筑物，连外观都没有了。这简直就跟拿着一张抹掉了所有就诊信息的腹部X线平片，要他们凭着器官的样子去把对应的这位患者找出来一样过分啊！
万般无奈下，两人只好换了一种策略：
钓鱼。
更准确地说，是用“白夜幻想”，钓替身使者。
两人准备扮作旅客，一座城一座城地逛过去。不干别的，就在室外找个能坐的地方，然后让安格尼放出替身，舒舒服服发呆。像见了鬼一样盯着他们脚下的，就一定是替身使者。替身使者要是数量太多，那这地方肯定有问题。
但是，这个方案有个要人命的巨大漏洞：
安格尼和塔伦尼，他们两个，其实，不能晒太阳。
在很久很久以前，大地上的所有文明，都还在使用石头与黏土制造居所和器皿时，曾有这样一个部落。
他们体格强健、生命力顽强、寿命漫长，拥有天赐的种种奇异能力，族内称之为「流法」。他们曾一度成为那时食物链最顶端的生物。但，他们有一个致命的弱点。
他们不能在太阳下行走。阳光会灼伤他们的皮肤，让他们的血肉化为尘烬。即使部落中最强大的战士，也无法战胜无上的太阳，在阳光下，就算他们能够避免立刻死亡，也会重伤，化作介于生物与无机物间的石质体，沉睡数百年、甚至上千年，才能修复机体、苏醒过来。
这个存在过万年以上的部落中，大部分族人坦然接受了这样的弱点，将此作为神奇的造物主对他们一族的启示：即便是近乎无所不能的超凡生物，也仍须对这世界常怀敬畏之心。
因此，他们自称「夜行部族」，与体格强弱不均、生命脆弱短暂、但却能够行走在阳光之下的「日行者」相对应。
而安格尼和塔伦尼正是曾经的夜行部族最后两个族人。孤独的幸存者们行走数千年，至今未能战胜不能晒太阳的生理弱点。实际上，这个弱点的确有解决办法，六十年前，它甚至已经被证明切实可行（安格尼和塔伦尼，虽然十分不情愿，但必须承认，那个卡兹，的确是个天才）。
但正是这个“解决办法”，引发了那场导致夜行部族灭亡的部落内部冲突。心之流法的两兄弟，宁愿站到太阳底下活活晒死，也不会去使用那个“解决办法”。
但在人类社会中生活数千年，两兄弟也慢慢摸索出了一些属于他们的，规避阳光伤的小窍门。
首先，不是所有波长的光都会对他们造成伤害。对夜行族伤害最大其实是紫外光。而普通的、具一定厚度的棉麻布料，都足以滤过大部分紫外线。
穿件长袍，裹个头巾。现代风的话就是长袖长裤白手套，墨镜口罩遮阳帽，兜帽衫的话那更好——总之只要别挂着块兜裆布到处跑。然后避开正午。在外面活动的危险性，倒也没有万年前大家在胸口抹个战纹就外出狩猎那样，照到太阳就暴毙……那么可怕了。
……纺织业万岁。真的。
顺便一提。最近两三百年以来，人类对防晒这件事突然爆发出了极大的热忱，兄弟二人几乎是目瞪口呆地看着防晒科技突飞猛进，以前是铅和汞（安格尼对这种自杀性的化妆方法表示困惑不解），后来他们的化学家终于发现了花龄早凋的女士们、畸形胎儿的母亲们和她们的化妆品之间的紧密关联，现在那些防晒霜的主要成分似乎换成了二氧化钛、氧化锌和其他一些不会被吸收的氧化金属颗粒。
说真的……什么都比不上物理防晒。两个不防晒就会有生命危险的可怜生物如是分享万年来的防晒心得：“只有晒不到才不会被晒黑，其他都是虚的。”
然后，更重要的，以及更为稳妥的规避阳光伤的一个技巧则是：替身。
塔伦尼的“梦境屋”和他哥哥安格尼的“白夜幻想”是相同类型的替身，都是拥有“将替身使者的精神世界在现实世界展开”能力的替身。不同的是，前者必须在室内展开，而后者必须在大地上才能展开。而两人的精神世界也有所不同。
但相同的是，精神世界中，生命的存在形式将以精神为主导。
在“白夜幻想”范围内，只要安格尼和塔伦尼足够坚定地相信自己不会被阳光晒伤，他们就不会被阳光晒伤。
（这没有听起来那么容易。比起相信自己不会被阳光晒伤，夜行者的大脑天然地更容易相信“自己会被阳光晒伤”。塔伦尼曾无数次身处“梦境屋”时看到白色灯光，然后身上立刻浮现严重的太阳伤。无数次。）
总而言之，数千年以来，他们在学习、在进步，装备也有所提升。阳光仍然意味着恐惧，但不再直接与死亡挂上等号。
扮作旅客，白天外出，在咖啡厅坐一天，放出替身等待路过的替身使者投来好奇的眼光。老实说，风险很大。如果对方不怀好意，看到白夜就出手攻击，在室外他们讨不了好。
安格尼接过那张意义不明的房间照片，无奈地叹了口气。
若不是万不得已，谁会驶入暗礁海域撒网捕鱼呢。
但他们似乎运气不错，第一次下钩，就钓上了异样。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第1章 「白夜幻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