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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0、无常1-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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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尚仪双眼今天第一次落在蓝曦臣脸上,却见她神情仍是平淡,看不出她的心情,只听她缓缓道:“蓝宗主,事关朝廷要事,恕难从命。”说完退后一步,行了个礼,便转身向牌坊里面走去。
惜言凄厉地喊道:“大人留步!”跌跌撞撞地爬起来冲上石阶,伸手想去抓左尚仪。两边黑影闪过,几个黑衣人不知道从哪里钻出来,将她架了下去。惜言哭喊道“让我见公主!”没人理会她,最后她声嘶力竭地喊“姐姐——姐姐——你见见我啊!”声声泣血,可惜左尚仪充耳不闻,径直走远了。
蓝曦臣眉头紧蹙,心中也是难过大于疑惑,不知道这个远嫁边关只为离周璨更近的姐妹,为什么连见她一面都不允,而惜言对周璨的情分毋庸置疑,周璨又怎么绝情如此。
守陵黑衣人将惜言架到石阶下面,等在不远处一辆豪华马车旁的,像是家仆模样的几个中年妇人跑过来扶住了她,估计惜言跪了很久,又竭力哭喊了一阵,急火攻心,竟然晕了过去。家仆们慌了神,只顾着叫唤“夫人”,“小姐”,却没人施救。
蓝曦臣叹了口气,取出药袋中的嗅瓶,走过去交到一仆妇手中,吩咐道:“给她闻过,即刻便醒。”但那仆妇楞了一瞬,又满脸警惕,神色高傲地将瓷瓶还给了他,道:“你是谁?来历不明的药,我们不能用。”
这可大出意料。蓝曦臣有些着恼,但男女有别,也不方便亲自对惜言施救,再想到她当日想斩杀自己,今日也没什么大碍,不救治也不过多晕一阵而已,自己何苦去贴这些仆妇的冷脸。于是便一言不发地将嗅瓶收回,转身走开。
守陵人的首领这时出现在台阶之上,对那些仆妇说道:“你们快将贺夫人抬回去吧,别浪费力气了,我说过上头不让进,你们不信,这下总该信了吧。”
蓝曦臣走上台阶,对那首领行了一礼,说道:“姑苏蓝曦臣,参见吴统领。”
吴统领知道他是被左尚仪以公主之名带进去的人,不敢得罪,忙匆忙回礼道:“不敢!在下吴章,公子只需以名字称呼即可。”
蓝曦臣沉吟了一瞬,筹措着如何跟他说话,吴章以为他要再进谷去,于是说道:“公子有所不知,您出来之后若要再进去,需得有口谕或者令牌。”说完眼巴巴地等着蓝曦臣拿出令牌来。
蓝曦臣眉头一蹙,只道他会错了意,其实他只是想打听惜言为何不能进去,顺手摸到了钱袋,就拿出两锭银子,借说话行礼之势塞到吴章的手心,笑道:“吴统领见笑了,我们可否到旁边坐下叙话?”
吴章抬眼看了看蓝曦臣,也笑道:“只要不强行闯陵,好说好说。”说罢抬手一指,指着牌坊旁一个极不起眼的青瓦六檐亭,“我们去那里坐坐。”
两人走进去,在吴章的眼色之下,原本倚着柱子闲坐的一个壮硕守卫,起身让了出去,走到台阶上另外两个人身旁,闲话起来。
吴章四五十岁,方脸白净,细须三缕,身手不凡,说话沉稳有力,颇有些蓝启仁之风,他微笑着说道:“公子有何吩咐尽管说。但若没有令牌或者里面大人传的口谕,我是无论如何不敢放你们进去的。”
蓝曦臣道:“我只是想问一问,为何左尚仪大人不让贺夫人进去?”
吴章顿了一下,眼神有些迟疑,但摸了摸夹在腰带里的银子,说道:“原本不该我管,但这事也不是什么秘密了。“关山狼”和“小关山狼”父子两个,奉命镇守边关,却私通北狄,养寇自重,天子震怒,下令满门抄斩。”
蓝曦臣震惊得几乎站了起来,“怎会这样?我半月之前才到过玉门关,那时并无异常。”
吴章朝惜言方向看了一眼,叹了口气道:“朝中无一人料到。当日圣上为迎接公主,令他们父子两人亲自护送,贺夫人与公主共乘一车回京,何等荣耀。谁知一到洛阳,就被禁卫军卸去兵甲,绑到大殿。天子亲自审案,百官吓得魂不守舍,谁都不敢参言。听说,罪证足有三大箱子。”
蓝曦臣听得心惊不已,他早年就听闻“关山狼”贺兰诚将军的威名,镇守边关多年,战功卓越,怎么也联想不到他通敌养寇之上,但世事难料,从不过问政事的他只能皱眉问道:“满门抄斩,那贺夫人又怎会在……”
吴章抿嘴道:“那还不是因为公主求了天子,说是功过相抵,还有穆宁侯的脸面,最后天子令小关山狼在狱中写下休书,一家子就赦免了他夫人和两个儿子。”
惜言还是晕着,仆妇们将她抬到车上,掀着挡帘围在她身旁,均无办法,都只是暗暗垂泪。蓝曦臣深深长叹,又问道:“她来见公主,因为是罪人家眷,所以左尚仪才不让进去?”
吴章瘪了瘪嘴,叹道:“那倒不是左尚仪能做的主。贺夫人是想求公主去天子面前求情,免她夫君死罪,但那根本不可能。见面反倒为难,不如不见。”
蓝曦臣再不懂政事,也知道“私通北狄,养寇自重”一旦坐实,便是周璨以命要挟,天子也不可能饶恕惜言的丈夫,只是他想不透的是,为何偏偏在这时候,爆出这种事件。可惜以周璨和惜言的姐妹深情,也完全奈何不了这等障碍。
他不由全然忘了惜言曾经想要他死,对她的遭遇深表同情,看她憔悴到晕倒的状态,显然已经高度紧张了好多天,她一定也是试过了所有办法都无效,才追到皇陵来找隐姓埋名的周璨。可是周璨自己都被困在这里,也是无能为力,所以宁可狠心不见,以免两人都更加难过。
吴尊看蓝曦臣愁眉不展,虚手掸了掸衣摆,转变话题道:“那边那个姑娘,这么个标致的人物,不知道为什么出来就眼泪汪汪的,也不肯离去,在那里坐了一个晚上了。亏得是在皇陵外,要是在别处,还不让山贼扒拉了去。公子你不去瞧瞧?”
蓝曦臣本想摇头不理,但眼角余光看过去,知道林湘思一直眼巴巴地望着这边,而吴章明显已经说完要说的,带着官场的笑容,上身直立,将起未起,他便了然,于是也一掸衣摆,先站起身来道:“多谢吴统领解惑。叨扰之处,还请海涵。”
吴章摸了摸自己的胡子,哈哈一笑,起身回礼道:“哪里哪里,言重了。”送蓝曦臣到石阶边上,笑吟吟地与他道别。
蓝曦臣走到马车边上,再次掏出嗅瓶,这回并没有交给那些仆妇,而是拨开瓶塞,用指甲尖挑出一点药末,伸指一弹,准确地弹到惜言鼻下人中处。仆妇来不及阻止,惜言已经吸入药末,咳嗽了几声,睁眼醒了过来。
她一醒就挣扎着坐起身,转头用乱发底下迷离的双眼环视了一周,发现自己在马车里,而蓝曦臣站在马车外面,便知道自己根本没办法进皇陵去,眼泪顿时又流了出来。
蓝曦臣沉默地看着她哭过最汹涌的那一波,然后说道:“贺夫人,我不知道该说什么,那件事我帮不上忙,但如果有其他事我能做到的 ,我愿意代劳。”
惜言抬起眼皮,愁眉看了他一阵,对左右说道:“你们扶我下去。”
她慢慢地走向马车后面,对蓝曦臣道:“蓝宗主,你过来一下。”
他们默默地往来路上走了一段,直到旁人听不见他们的谈话声。惜言收住脚步,转身向蓝曦臣,问道:“蓝宗主,你见过姐姐了?”
蓝曦臣神色平静略带欣慰地点头。惜言捂住嘴,强忍住涌上来的呜咽声,说道:“那你该看见了,她……”她的眼神凄凉痛苦,很快说不下去了。
蓝曦臣道:“我看见了。但我不在乎。”
惜言抽泣了一下,闭上眼睛,摇了摇头,说道:“我知道。你现在不会。但是你以后会的。”
蓝曦臣冷冷地道:“贺夫人你凭什么论断我。”
惜言的手滑到胸口上,再次摇头,淡漠地道:“你以为,上次我为什么要杀你?”
蓝曦臣不意她竟然主动提到这件事,看了她一眼,见她憔悴不堪,用手捂着胸口的难耐模样,心中不忍,便没有说话。
惜言整理了一下头发,望着他道:“蓝宗主,这些年你一直未娶妻,足见你对姐姐是有真心,可是你做不到一辈子。你不用急着否定我,因为许多事由不得你。”
她走到道旁,那里有块石头,她连灰尘都不掸,直接坐了上去,“姐姐要是回不来,你打算终身不娶吗?你能,姑苏蓝氏允许吗?如果允许,那林湘思是怎么回事?就算你拒绝了林湘思,你族中还会找来马湘思、牛湘思,一直到你不得不接受。只要你一天是姑苏蓝氏的家主,就一天没有自由。”
她声音微哑,脸上竟然带着几分怜悯,语气仍是冷漠的:“如果姐姐不回来,我倒也不会对你怎么样,毕竟这些都是再自然不过的事。可是,我突然得知姐姐的遭遇,又知道她要回来了,而在这时候,偏偏又传来你订婚的消息。我真的乱了方寸。女人最看重的东西都没了,她回来唯一的牵挂只能是你了,可若是让她直面你和别人成亲的残忍,还不如世间从此就没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