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给陛下的穷亲戚》你瞅

6、目不斜视者

　　“传令宫女，明日不似往常素净装束，珠钗步遥，胭脂水粉，低胸襦裙，婀娜细腰皆可。打扮明艳动人熠熠生辉者，皆有重赏。”一向简朴的兴庆宫太监传太后懿旨。
　　“春香，你就淡妆，保持秀美本色。”
　　“秋菊，你英姿飒爽，不必太多饰物，穿戴利落就好。”
　　“夏娇，你娇艳活泼，头戴金钗穿大红裙。”
　　李公公亲自为宫女一一指点，务必使宫女各尽其美。

　　大唐盛世繁华，姻缘及其所衍生出的辈分关系却有点混乱。严格的说，从太宗起就没有开个好头，武才人先出家为尼又逆袭成为武皇，杨玉环从玄宗儿媳妇华丽转身为杨贵妃，再说当朝王太后因在家族战功显赫入宫为代宗才人，又被代宗赐予皇长孙李诵为良娣，身份贵重，又是当今皇上生母，据说还有一子过继给代宗当养子。
　　“皇室尚且如此，民间风气又怎能从一而终呢？父亲贵为正二品，若门当户对，夫婿定然是妻妾成群，着实令人头痛不已。”
　　“皇上都不止一个妻子，何况王公贵族？虽为正室，每日见妾与通房争宠争得你死我活，憋屈。”
　　“见妾比自己年轻貌美，憋屈。”
　　“见妾不断生儿育女巩固地位，更憋屈。”
　　小寒、大寒、小暑、大暑，又开始帮天然说话了。
　　每当看到母亲祖母乃至曾祖母循规蹈矩的生活，天然一眼就看到了自己这一生的模样。这样的日子，在自由自在的天然心中却可怕至极。好在家中子女众多，自己是家中幼女，虽然母亲口口声声说手心手背都是肉，但天然心里明朗——手心的肉要多些，父母疼老幺，自己就是那块手心肉。于是从小随心所欲为所欲为。每日完成诗文等学习后，便和几个好姊妹蹴鞠打马球乐活，比别家小姐多了几份逍遥自在。也正因如此，了解天然的姨妈才决定让天然在府上缓缓，适应这个从少女到少妇的过渡期。
　　此时裴家侄子在佛堂前叩拜，口中低念求大慈大悲的佛祖保佑，弟子此次兴庆宫评选高中，愿捐香油黄金百两。旁边天然扑哧一笑：“三哥，你怎么做起买卖来了？”
　　“什么买卖？没有啊，这段时间我一直在用心考试。”
　　“还说不是，你这不是和佛祖做交易买卖吗？保佑你高中，就付百两黄金。”
　　“这百两黄金只是印证我的诚心。”
　　“当年梁武帝也问菩提达摩祖师，说他捐赠了那么多，可不可以有什么福报？达摩祖师一句话，‘只讲诚心，不做买卖’。连堂堂皇帝都不可以，何况我们呢？”
　　“若是兴庆宫高中我还是愿意捐，这次不是买卖而是诚心。”裴铁索斩钉截铁的说道。

　　“兴庆宫？”
　　天然还未入过宫，一听就激动起来，为何承天寺选拔弟子要在兴庆宫甄选？王娘子耐心解释，当朝王太后用心礼佛极为虔诚，因而在最终瓶选阶段要和石头长老、宦官吐突将军亲自把关，而且也会有另类的新鲜考题来甄选英才。
　　天然一听更激动了，这可比蹴鞠马球比赛精彩多了，也比科举有趣多了！一个人闷着头关在狭窄逼仄的隔间内，不透气不自在，能写出什么好文章，但凡从考场出来的考生都有一股臭汗味，天然不喜欢透着汗馊味、迎合味的一本正经考场文。
　　但佛教作偈就不一样了。作偈不拘场地不拘场合，洒脱自由，机智敏捷，一言不合就打文字仗，实在是精彩。禅宗南宗与北宗开山祖师慧能与神秀在墙上那一偈流传至今。
　　身是菩提树，心如明镜台。
　　时时勤拂拭，莫使惹尘埃。
　　禅宗主张实相无相，神秀又是菩提树，又是明镜台，还要时时勤拂拭，请问这是四大皆空还是到处都有？而慧能的对台戏不用多说，特别高明：
　　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
　　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天然求姨妈让她去现场见见世面，姨妈起初不肯，泉选同意走绿色通道参加后已朝夕担心被认出身份算是破例，经不住苦苦哀求加上天然承诺愿以女扮男装的书僮身份装咽痛不说话陪同裴家侄子，应该也没有什么大碍，终于点头吩咐管家去办理临时身份证明——手实。
　　整整一夜，天然兴奋的辗转反侧。
　　第二天一大早，比正牌考生还积极的她不停催促陪三郎速起床备考，上了马车经过重重关卡验过身份后才进入宫东门。天然掀开窗帘一角，宫廷就是大气，比相府宽敞明亮。兴庆宫虽不如大明宫华丽，但庭台楼榭布局巧妙，雕栏画砌一眼望去让人心旷神怡。下马车时，天然装模作样地服了裴家三哥一把。三哥绷住笑，爽歪歪的接受天然的伺候。
　　“天然把书盒子带上。”
　　“是。”天然语气恭顺，眼神微怒。

　　副主考神策军中尉吐突承璀将军向主考承天寺方丈石头希迁汇报，再经由主考石头长老向王太后进行汇报：
　　溪选报考人数2400名，淘汰1300名。
　　泉选报考人数1100名，淘汰820名。
　　瓶选报考人数280名，淘汰200名。
　　优胜劣汰，自古如此。层层筛选，最后只剩下80名少年。

　　一眼望去，多少好儿郎正在马车旁列队等候。这阵仗，天然不禁目瞪口呆，近百名少年郎君个个身姿挺拔，相貌端正，衣着色彩虽素净，但却是上好的湖缎、联珠兽纹锦，举手投足间谦恭有礼，一看就是受过良好教养的少年。
　　而此时朝堂之上一名正三品官员正在递呈奏章，启奏圣上自己年事已高，望告老还乡颐养天年；而新兴庆宫内一班少年如旭日东升朝气蓬勃，正惴惴不安的等待面试。有人星夜赶考，有人告老还乡。
　　“传太后懿旨，此次面试少年才俊先在御花园等候三刻，再分批传召入殿考试。”
　　承天寺值得大家等待。因为寺庙排名连续几年高居榜首，洪福寺，法门寺，少林寺，华严寺，牛头寺及慈恩寺紧随其后。
　　此时的兴庆宫美女如云，如穿花蝴蝶般令人目不暇接。
　　御花园内从紫檀马车上下来的富家子弟衣着光鲜的站在一侧，而衣着以青灰色调为主的寒门士子自然而然地站成另一堆。有熟识的在低声交谈，有的默默站立，但两类人彼此泾渭分明，一边似安静无波澜的井水，另一边则是湍急流动着的河水，有人笑着热情地与裴家侄子打招呼，无视天然的存在。

　　李公公一行至御花园内，他朝众宫女使了一个眼色，“请各位少年即刻起身至披香殿门口院内等待传令。”一群姿色非凡的少女端着茶水上前施礼，请诸位少年去回廊遮阳用茶水和茶点，有些少年不忍拒绝于是饮茶后再去。天然本是女孩同性相斥，当然不感兴趣，跟着裴家侄子疾速快走，只觉得回廊脂粉气太浓，至于奇珍异宝之类的劳什子姨妈家和自家什么新鲜玩意没见过，库房宝贝也大多源自宫廷御赐。让她惊叹的是身旁两位少年的定力。一位风华茂年，怎么会对千娇百媚的少女丝毫无动于衷，莫非有断袖之癖？另一位就是会能，他更是目不斜视，绝不会看见美丽女子走不动道，难不成他的修行已经高到了“取自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的至高境界？天然正暗自揣测的功夫内，不想最近最炙手可热的吐突将军等人也来到御花园赏花，许多相识的少年纷纷上前行礼，与将军等人寒暄。
　　院内，回廊上承天寺负责教育的施书记正在抄录《佛说摩诃波若波罗蜜多心经》：观自在菩萨，行深波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旁边站着6名小太监，一名小太监在旁伺候笔墨，5名小太监一字排开目视众考生。此时天然已和叫霁源的高瘦少年，会能，大千等人赶到了披香殿外的院中，施书记抄经的节奏平稳，已经抄到了“无挂碍故无有恐怖”。
　　“请先到的诸位考生交上各自画作。”李公公吩咐。
　　不一会儿，院中的高足书案上就堆放了许多卷轴。李公公与旁边一名年长的长老笑着一一展开品头论足，好生欣赏。长老连连赞叹这些画作意境之美，格调之高，功底之深。少顷，公公的一句话，给这些等待评定的考生浇了一盆大大的凉水——
　　“将各自作品速速取回，扔入院中角落的铜炉内焚烧。”
　　每幅作品都不容易，写生三月细细观察山川花鸟虫鱼之美，画了几十张稿子，向有名画师再三请教，又练习了足足半月，反复练习才选了一张最满意的，说撕就撕？有个少年犹豫了一下，手在卷轴上恋恋不舍地抚摸着，说要交一张得意之作，原来不是笔试画意，而是比断舍离！他解开者赭石色丝带，打开卷轴仔细观赏着：高峰入云，清流见底，两岸石壁，五色交辉。远山云雾缭绕，近峰棱角分明，树木郁郁葱葱，青荣峻茂，良多趣味，最终清瘦少年还是轻轻的从中间撕开。《梦山烟雨图》—分为二，然后闭上双眼不忍直视的一把丢进正冒着浓烟的的铜器内，其他少年亦然，只是有的动作干脆有的拖泥带水。而此时施书记正在缓缓抄录——揭谛揭谛，波罗揭谛，波罗僧揭谛。
　　回廊上的一名小太监走至李公公身边，恭敬的交上一份用绢黄纸抄录的名单，李公公接过名单仔细核对。“此次兴庆宫披香殿院内评选。入考者80人，淘汰50人。”李公公声音尖细，慢悠悠的向众人宣布结果。
　　“ 怎么还未传召面试就被筛掉了？”蓝衣少年不平。
　　“既然知道没有什么比考试更重要，为何在路上走走停停耽搁时间呢？”
　　李公公淡定从容，不紧不慢地说道，“入寺修行不仅考察才学，更重要的是人品与定力，入选者晋级有三大理由。美色当前，不忘初心执着前行未曾耽搁一点时间，此为其一。沐浴更衣，焚香祷告，虔诚行礼后作画，再把它撕掉扔进火盆化为灰烬。此乃告诫众生不可贪心，写生3月作画一日，能排除万般干扰痛快断舍离才是学习之道。此为其二。承天寺并未在万丈红尘之外，亦讲究名气地位，香客层次素养，来往寺庙权贵众多，若忙着结交逢迎，又如何能够静心安心修行，此为其三。你们看见回廊上正在抄经的施书记吗？为公平起见，以书记抄经的速度为计时工具。我已派人在此暗中观察抄到‘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时，哪些人入殿内？抄到‘揭谛揭谛，波罗揭谛，波罗僧揭谛’时，哪些人已把画作撕掉？因此观望百花盛开驻留者筛除，欣赏宫女笑靥如花者删除，不能舍弃画者删除，与宫内权贵招呼寒暄耽误时间者删除，最快入披香殿院内撕画者入选。”
　　李公公大声问一句，众人可有不服。院内一片沉默。李公公宣布名单后，被筛掉的众少年自觉的拱手退下，打道回府。天然本不可以入披香殿内，但是好在裴相面子大，小太监装作没看见裴家侄子带书童入宫。而副主考吐突将军慎重起见，上前问清家世背景后，也向李公公交代，此乃裴相家外甥想学习借鉴，借书童身份感受一下，李公公更是态度和蔼可亲邀请天然入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