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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远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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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外三个舍友也陆续回到宿舍。
六个人随便聊了一会儿,就到了静宿时间。
温杏枝没有特别的睡午觉的习惯。
在柏乡实验,午休时间是用来做午测试卷的,被压榨得几乎一点不剩。
饶是如此,柏乡实验对外也一直宣称学生们每天都会午休,实际上宿管老师也是这么做的。
利用午休时间写试卷已经成了柏中学生心照不宣的做法,但仍然要躲着宿管老师。
不能移动身子,不能发出动静,甚至起身拉拉搭在腿上的校服也会收到违纪通知单。
所以她现在还是挺清醒的。
只要不说话不串床不玩手机一中的宿管就不会管,其他五个舍友很快都睡着了,只剩她一个人面对书包里取出的笔记本发愣。
物理符号如一条条蝌蚪蜿蜒在法度严整的灰色横线上,字迹清晰、娟秀。
但都是往日的痕迹了。
太阳穴上似乎有一条筋一下一下跳着疼,敲打着中午暖融融的岑寂里被无限放大的神经。
头脑昏沉、酸胀,集中注意力很难。
她突然想起也就是几个月前,她的名字还永远是柏中理科红榜的头名。
理科第一的女生相对难见,但当时,她在柏中真是铁律一样的存在。
人人本能地认为温杏枝这个名字就该与清华挂钩,那时没人想过温杏枝可能考不上清华,更没人知道考不上清华的温杏枝是什么样子。
现在想想这些都成了九点钟的晨雾,已要散尽了,多么遥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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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没发生什么。
正式的课程要明天才开始,今天下午就是自习。
有人在争分夺秒利用一切时间补作业,比如池皓。
还有人闷头做了一下午自己买的课外教辅,比如李佳桐。
……还有一个江天野,转着魔方看了一下午课外书,偶尔想起来写几笔卷子。
温杏枝看了半天笔记,中途还是起身去超市买了两本卷子拿回来做。
这话估计说出来在一中也没几个人信,温杏枝之前在柏中的时候真的没做过任何课外练习。
因为柏中的卷子和内部学案已经有名到几乎成为一个产业,江北省内无数商家将“柏中同卷”作为教辅材料的营销手段。这些卷子在柏中都是以麻袋论数的,即使是温杏枝也连这些都做不完,根本没空去买教辅。
更何况柏中的学案和试卷编得确实好,外面的教辅也不一定赶得上。
就是旁边做卷子的李佳桐一边哼哼一边倒气的,隔着个耳塞温杏枝都能听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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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下午的时间很快过去,学生们像中午那样冲向食堂抢夺晚饭,还有少数人提前在超市买了桶装泡面,一边吃面一边继续学习。
等到班里的同学差不多都从食堂回来,趁着晚自习还没开始,班长站上了讲台。
座位表上附有二班的班委名单,温杏枝从而知道这位戴个黑框眼镜、一脸痘坑的男班长叫郭森。
“那个,我说个事儿啊。”郭森双手撑在讲台上说。
“快几把说。”底下有人起哄。
郭森也不生气,挠着头笑了笑,看起来这个班长实在班级里没什么威信、和大家打成一片的类型。
“你们应该都知道咱们学校每年都有那个远足加成人礼的活动吧,就学长学姐们天天拿来吹那个——”
郭森话说到一半,台下闻言立刻沸腾起来,汹涌澎湃,压都压不住。
“安静,安静一下啊,没说完呢,”郭森无奈地用板擦背敲了敲黑板,自己被扑起的粉笔灰呛得咳了咳,“咱们今年的活动是在这周日,听清楚没,这周日,自愿参加啊,报名费五十,包括当天的伙食费租车费,明天早自习的时候收钱,因故不参加的同学到我这里要张表填了。”
身后的江天野嘀咕一声:“可以不去?”
“——最好都去,咱们这是最后一年了,集体活动也挺宝贵的,还是珍惜珍惜吧。”郭森不知道是耳力非凡听见了江天野的话,还是正好赶巧,两个人衔接得特别自然。
“听见了没,说你呢。”池皓挖苦江天野。
“我没说不去。”江天野说着又开始转魔方。
讲台上的郭森还在卖力演说:“咱们学习什么时候都可以学,这种事情可能这辈子只有一次啊对吧?”
“行了班长,”台下有人说,“再灌输错误思想一会儿把你逮起来。”
温杏枝书桌下的手臂动了动,刚抬起一个很小的幅度就顿住了,又缓缓放了下去。
温杏枝有点惊讶。
她来一中之前就知道这里学风开放,气氛宽松,比起高中更像一个大学校园,但她确实没想到都高三了一中竟然还敢弄出这种花样。
她想了想,打算还是回去和父母说说这件事。
虽然她是刚来到这里,对里还没有什么归属感,不认识几个人,因此在这场远足里也想不出什么希望经历的瞬间场景。
但她并不反感这种集体活动,她觉得热闹热闹其实对自己蛮不错的。
温杏枝是安静的,但她其实是喜欢热闹,就算有一点声音,哪怕没有意义她也愿意接受。
哪怕只是一个声响也好,毕竟她真的不愿意像现在这样——
——怀疑自己现在只要是活着,活在这喧哗人世,就将永远是一个异乡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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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中九点四十放学,回家时天早已经全黑。
一中前的建设路是棠川市区的主干道之一,车水马龙,流泻的辉煌一点一滴凝成一股线,将整个积极的、钢筋铁骨的城市贯穿。
温杏枝走过连接建设路两侧的天桥,与一中相对,她的家就在建设路另一头的小区。
一中作为全棠川市最顶尖的学府,周边的房价自然水涨船高。
不知为何,与大多数学区房的破败乱象不同,豪华的楼盘在此地雨后春笋般拔起,甚至能在市中心见到大多坐落于郊区的别墅群。
温家父母是好强的性格,尤其是温母,恨不得从温杏枝出生的那一刻就为女儿规划好了未来的人生。
那时一中还是毋庸置疑的北江省第一名校,廖慧女士在女儿出生要换房时就考虑到了将来的就学问题,非常有远见地买了一中周边的学区房,居住质量与地段双赢。
没想到温杏枝渐渐长大,棠川一中竟然丢掉了省里顶尖的位置。
温杏枝的成绩不负廖慧的期望,一直非常优秀。
中考结束,廖慧是半哄半逼迫地将她送进了夺走了一中在全省冠军地位的后起之秀——被称为“高考集中营”的柏乡实验。
不过房子是一直没换,毕竟地段是黄金地段,这些年随着高考改革,价位更是新一轮猛涨,温父温国川先生实在舍不得脱手。
用廖慧的话说是这样也好,在非封闭式管理的一中温杏枝晚上还可以回家,不用晚上住宿,也方便他们看着她。
银白色的厚重金属门微微颤抖着在温杏枝面前朝两侧摇开,她拖着有点沉重的脚步走出电梯。
还没来得及敲门,家里的门就先一步打开了,温杏枝看到廖慧脑袋的一角。
“我回来了。”温杏枝说,刚想伸个懒腰,手抬到一半却顿住了,顺势把书包从肩上卸下扔上鞋柜。
“回来了?今天第一天怎么样?”廖慧伸手把温杏枝的书包捞起来,“别瞎放,你那书包咋学校滚了一天多少灰啊,和你说多少遍了……”
“还行吧。”温杏枝话音一顿,喊了一声,“——妈。”
廖慧“嗯”了一声,尾音上挑。
“是这样,我们学校这周日要组织一个远足活动,”温杏枝用很快的语速说,眼睛忍不住老往下瞟,“……报名费五十。”
她自觉地把商量的客套话吞掉了,因为她知道只要她问出“能不能”,即使只是让表达委婉化的修饰语,廖慧也真会答出“不能”的。
果不其然,廖慧闻言,眉毛蹙了起来。
“你说去这个有啥用?”廖慧嫌弃地撇撇嘴,“要不然说棠一比不上人柏中,净整这没用的花花肠子——”
“嗳。”一旁的温国川看事情不对,用胳膊肘轻轻撞了妻子一下,皱皱眉小声说,“别说这个。”
廖慧脸上现出很有棱角的不悦表情,从鼻孔里长长喷出一口气,然而终于没再说话。
温杏枝不说话,瞟瞟廖慧,又瞟瞟温国川。
“闺女愿意去就去,爸支持你。”温国川表态。
温杏枝沉默了一会儿,说:“那就去吧。”
“去呗,多好,散散心。”温国川说。
廖慧拧着眉毛看了温国川一眼,上前两步整整温杏枝的领子,嘴上仍然不停,声音在静谧的室内格外刺耳。
“那你药千万记得吃啊,有不舒服的一定跟班主任说,实在不行我先联系一下你们班主任,棠川一中的老师不都是放养学生吗,不知道靠不靠谱呢……”
“不用。”温杏枝条件反射般说。
“哎,你这孩子怎么还不领情呢?”廖慧把声音挑起来。
“行了!是你去远足还是闺女去远足?”温国川打断廖慧即将开始的诘问,转向温杏枝,“闺女,你觉得怎么舒服就怎么办,啊?”
客厅里的气氛一时有些微妙。
温杏枝点点头,“我去写作业了。”
她走进自己的房间。
后背紧紧抵着门,身躯顺着门板朝下滑,无力地蹲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