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事》腊***八

52、蔓

　　陆曼娘

　　我看着身后的玉芬拿着烫剪，把发尾一点点烫卷。妆台上摆着他的相片。意气风发的模样，还是个大男孩。认识他的时候，我还穿着蓝衣黑裙，梳着两根又黑又粗的麻花辫。冠着‘江南第一美女’的盛名，到如今我还记得他眼中的惊艳，很快一闪而过。第一次发现我的美貌如此无力。
　　那时，我心里只有一个想法，我遇到了我的良人。我一定要他爱上我！一定要嫁给他！

　　我的梦已经实现了，可近三十年来，为什么我仍不幸福？

　　不记得什么时候发现他爱着阿婉，但我很快就发现他爱着苏婉。
　　苏婉，孟湘和我从小相识，阿婉从来都是可亲的大姐姐，温柔的让人永远不忍伤害。孟湘的率性爽朗，是欢乐的源泉。我们也曾躺在同一张床上，聊天到天亮。
　　“嘶”身后的玉芬不小心拉扯了一下我的头发，正惊恐的看着我。我朝她微笑了下，示意她没事。她才放下心来，继续工作。

　　是我亲手在那碗参汤里加的‘弑欢’，只是一场赌博，可是输的一开始就注定是我。
　　我知道。
　　如果他们真的背叛了我，那她必须死。

　　‘喀嚓’一声脆响，如玉碎般划破了这宁静的早晨。
　　“奴婢该死，大公子饶命啊！”

　　“下作东西，一大早就触本少爷的眉头。拖出去，杖杀！”
　　“不要啊，饶命啊！奴婢知罪了，大公子饶命，饶命啊。”
　　我抬了抬手示意玉芬停下，随意拨了拨头发，起身出了房。

　　翘角檐飞，丹漆朱栏，月洞内，假山障子前，男子眉目秀美不可方物，挺拔身形，墨色的中山装，纪风扣严严实实的扣着。
　　那柔美的眉眼，和我如出一辙。那是我和他唯一的孩子，云卷。

　　他的轮廓，我的五官，每次看到他，我才觉得自己与他是息息相关的，我们不是路人。他是我孩子的父亲。我是他的妻。
　　这是苏婉永远不可能有的，不过，如今看来是我错了。
　　那个仿佛从天而降的苏乐乐，打破了这一切。柏青对她愧疚难言，爱如骨髓。我从没见他对云卷这样。这样的天差地别，也许是因为这两个孩子的母亲迥然不同。我不是他心爱的苏婉。
　　熟悉的感觉又再次涌上心头，我恨。我无怨无悔陪他封侯拜相，子孙满堂，他却从不把我放在心上。连云卷在我眼中也是一个祸害，我也恨他，我恨关于白柏青的一切。我强自忍下。
　　“大清早的，白大公子来我这耍什么威风？”
　　“母亲，扰了母亲的清静，是儿子的错。”又转身对着下人们说，“拖下去。”
　　我看的厌恶，眯着眼冷哼一声，“少给我造孽！”那女婢一下磕头如捣蒜，感激涕零。
　　我不喜血腥，虽然我的随意一言，甚至一个眼神都可致人于死地。我也不是原来那个灿然天真的女子，我的手已染满血污。

　　我向湖边走去，青荷芬芳，湖上水汽苍茫，沉园无数楼台尽似掩于烟雨之中。
　　“有本事在这扬武耀威，倒不如出去做几件像样的大事了。”
　　“母亲，儿子是真的……”他焦急的抓挠着头发，已经被逼到极限了吗？我默默叹了一口气。我一直知道，云卷不是这块料，他适合偏安一隅风花雪月填词作曲，可是他没得选择。白家的人没有这样的命。不争，白云舒也不会放过他。我讨厌这个儿子，可是我也不忍心看着他一无所有，性命之虞。
　　没好气的回答道，“人心不足蛇吞象，若不是你想要苏家的宝藏，留了那小丫头一命，如今又怎会是这个处境？”
　　“是儿子起了贪念，苏家那笔钱，真是谁吃了不是吃啊，母亲也说了，眼下只有苏家嫡亲才知道门道。而且留着她一命，也可逼俞杨联军弃守雍城，没想到那杨夜弦，草莽出身。尽然一点也不顾结发妻子的性命，消息也根本送不进平阳城，俞老虎估计还蒙在鼓里。终究……终究……是儿子鼠目寸光了。母亲……”他又急的跺了跺脚。
　　“没用的东西，母亲难道没教过你什么叫‘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
　　“若是，若是我也是那贱人的儿子，就算一败涂地，父亲也会保我一命，不至于将我派上前线做马前卒，还要担心别人背后放暗箭。”
　　我听了心头冒火，冷笑着说道：“你倒是很有闲气，冲着母亲一道发出来啊！说到底母亲没有狐媚的本事，倒是连带着你不风光了，如此早早断了母子情分的好。”我一甩帕子，拳头攥紧，如今这么大的孩子，我也是打不动，打不得了。
　　他一下面如死灰，气的颓丧的脸快要埋到了胸前，颤抖的唇被牙齿要的紫红。
　　“母亲也没有娘家的势力给你依靠，母亲本来就是苏家养来的一枚棋子，如今主人不幸仙逝，才可以自己做主的。”我停顿了一下，又冷笑着反问，“你想让母亲怎么救你？”
　　他刷的一声，跪在地上，“母亲，儿子错了。”
　　我突然弯下腰，温柔的覆上他的脸问道：“卷儿，腿跪酸了吗？”他惊讶的看着我，微微点了点头。
　　“那也比做娘的心酸好！”

　　回到屋里，苏妍已等在那请安了。花团景色的短衣长裙，背着盆景，生意盎然的很啊！
　　她甜甜叫了声，“姐姐。”
　　我应声点点头，示意她随意。其实她还比我大上三个月，可是嫁入白家后，她再也不敢直呼我的名字了。因为若不是我，她绝没有机会嫁入沉园。没有我的容忍，她也不可能生下柏青的孩子。

　　我是紧紧攀着柏青的蔓藤，那她就是最不可能存在的蔓藤的槲寄生。我们两个都是可笑又可悲的人。不过，也许针对某些方面来说，她比我幸运。因为她至少是苏家的血脉，阿婉的亲妹。好过我这个苏家豢养的宠物。若不想随风漂泊，就得紧紧抓住依靠。

　　“姐姐，你说云舒这事怎么办才好？”
　　我娇笑道，“什么怎么办，老爷子许的婚事，还能怎么办，风光大办啊！”
　　“云舒可不能娶她啊！”
　　“为什么？”云舒是不能娶她，绝对不可。可她又是有心思的主，怎么会和我同仇敌忾？我也不经纳闷，她动的是什么心思。
　　“这还不明白，我们白家这样的人家，不说出入讲究门庭风度，就是寻常的结伴交友也是谨慎非常。怎么能娶个戏子？”
　　“在这沉园里活了这么些年，怎么还是一点长进也没有，看人不要只看外表。现在是民国不讲究这些门第的，云舒就算胡诌个什么也没关系的。”苏妍几十年如一日，仍然是那个不谙世事的天真小姐，那个哪里是什么戏子，白家老二的话也就她深信不疑。
　　“舒儿怎么会骗我？再说他就是要骗也骗我说是什么名门闺秀了，他鬼灵的很呢。”
　　“呵呵，你就别操这个心了，老爷子既然给她做了靠山，我就是把她当成北边俞家的小姐要嫁入沉园来置办，也不怕别人说我铺张浪费的。”
　　“那颜家那边，面子上可过不去啊。这可怎么办呢？”
　　“你自己乱点的鸳鸯谱，自己想法子唱下去嘛。”
　　“姐姐。”她绕上我的手，带着鼻音求道。
　　“女儿都要嫁人了，还撒什么娇？”
　　打发了她出来，又来了几位姨娘。吃着蜜饯配着花茶，听她们互相打趣，有一句没一句的谈天说地。消磨了大半个上午。

　　绣架上绷着月白缎子，一针一针细细的绣的是百合月桂的花样。我知道这是为苏乐乐准备的嫁妆。余杭这一带，总是有母亲为女儿绣锦被的习俗。祈求女儿一生幸福美满，百子千孙。这是碧珠细心备好的。我思绪一方，心有戚戚，便问她道：“为苏小姐备好的？”
　　碧珠拿不准我的心思，只是回道：“按着以前的先例办的。夫人你也过过目。”
　　我低笑了下，“你倒是聪明，哪头都不得罪啊！其实不用那么麻烦的。”顺手指了窗台，“临窗的那个镶碧八音盒里有把钥匙，开我从娘家带来的箱子里面有现成的，不用这个节骨眼巴巴的赶。”
　　“那怎么成啊！那是夫人的陪嫁……”
　　我打断道：“这有什么避讳的，反正我也没有女儿，留着也是无用。你只管去取。”只有我知道，那九匹绫罗原先就是苏婉的嫁妆，可惜她一生也用不到了。我缓缓的附上绣品，微微的突感摸着微痒。冷眼看我们两个人，什么都可以替，可以分，唉，唯独一样我耗尽一生终究不行。

　　感情不能两头分。

作者有话说

　　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