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尽桃花》 尤恐相逢

11、第十一章 初试

　　专珏天未大亮便回营了，也不知我说的计策他要如何用。若能拖一阵子便好了，到时也不至于延祸百姓。
　　芝麻绿豆的小店照常开着，她们并不同时示人，便于进行探察而不引人怀疑。是夜，我与芝麻夜行遮面，将图纸上不分明的地方都一一看过，又确定了所有的出口。夜半回来，悄悄进了后门。忽地火光一亮，人影绰绰。我迅速与芝麻背靠背站着。
　　＂夜深了，安阳公主。＂一个素服公子端坐，身后笔直的立着一个瘦影。
　　我暗自松了一口气。垂剑行礼。＂越女楚岚拜见楚王。＂芝麻闻言横剑而跪。不想与他在此见着，只怕他已知晓专珏的事。我抬起头，正对着楚王探究的眼。
　　我不言，他不语。索性往椅子上坐了，又扯起芝麻。她背对着向我指了指床下，绿豆应该在那，也不知生死。
　　楚王的嘴角是上扬的，天生笑意。他五官不及田御俊美，可那种孤高又威严的气质，在我见过的男子中绝无仅有。他的眼睛没有笑，不禁让我想起庙中的神女。她也是不笑的，若是笑起来，也许像哭一般落默。
　　＂你要如何？与专珏一同反了我？＂他温和的问，却带有不屑，仿佛抓捕猎物的猫，轻轻伸出爪子。
　　＂你先把绿豆，就是原先店里的姑娘交出来，我便告诉你。＂
　　他示意，那个瘦影，应该是姑稳，从床下搬出绿豆。她胸口起伏，只是被打晕了绑起来。楚王淡淡的说，＂你手下的命我留着，只是因为尊重公主。若公主不值得尊重，她的命也不会留下。＂
　　我点点头，楚王竟没杀绿豆，的确让我颇感意外。＂我与专珏多年未见，不想他成了你的将军。我不愿齐国得胜，便有心帮他一把，故而去探探地形。＂
　　＂齐国田御是你的表亲，楚国却与你有杀父之嫌，你为何助我国去灭齐国？＂
　　我不能提及专珏半点，否则使他起疑，便道，＂田御被遣回临淄，如今来的是田汶，我与他又何尝有亲？他凶残而急于立功，定会屠杀百姓假充军功，我不愿百姓受牵连，因此助专珏破敌。＂
　　＂齐楚即将定盟，又何必大伤和气。＂那楚王话语略讽。我笑了笑，＂既然如此，算我多事了。＂
　　＂你要将齐军诱来，设埋伏歼灭。这尹地四面环野，只有那一片山林遮掩。你怕齐军四处逃散，故今晚探察地形，把几处出口布阵，只引齐入埋伏。我说的可还对吗？＂他仍然端坐，稳着身子，冰凉冰凉的气息透过他如冰的神色，如剑的锋芒，竟使我微微一颤。
　　＂我只两句话。第一句是，所见略同。＂这是事实，楚王之聪慧，也是我未曾见过的。＂第二句便是，失之毫厘，谬之千里。＂我拿腔作势，只想招他厌恶。
　　不想他竟见了礼，道。＂请教了。＂
　　＂近日会有传言，祖先托梦，需得去兴城水边祭祀，不得张扬，秘密转走大部分百姓，其余病弱也送至祖庙。专珏将派军士改扮百姓。因只是祭祀，轻装短途，七日内可使尹为空城。又可伪装成撤军。＂我看看楚王，他神色略为赞许。
　　我突然不想说了，他深夜来此明明是起疑的，我若就这样告诉他，他又怎么会信呢？
　　＂在你面前，我未称孤道寡。你尽可直言，我不怪罪。＂
　　我又何尝怕他怪罪呢！我是不怕他的。
　　＂专珏佯装撤兵，诱敌入城，只稍做抵挡，连允连让急于立功，定然追击不舍，直至树林。我故意在树林内不显痕迹，却在南处扬起尘土。他们以为是故布疑阵，军队一定逃入林中。我已将树林从中间劈开一道空地，伏军在后林，待得齐军一进便纵火，前后夹攻。楚军只需在空地处守着，那里草木已被除尽，烧不着的。＂
　　楚王说，＂你会放火，齐人不会吗？＂
　　＂这个季节吹北风，风向不利。他不可能纵火。＂
　　＂依你看来，需要多少兵马？＂
　　＂骑兵两千，步兵八千。＂
　　＂那其余四万？＂
　　我笑了笑，＂你护卫王城郢，不正好用得上吗？＂
　　楚王忽地惊了惊，但只一瞬，就颔首微笑，＂楚岚？我竟什么也瞒不过你。＂
　　我暗自好笑，他近日将朝中外戚加官进爵，偏偏王城的城守给了身边的护卫扶段。定要先解除外戚防备之心，只怕要四处秘密调兵。＂夜深了，请回吧。＂
　　楚王展颜一笑，＂我是要回去的。＂
　　他静静站了起来，楚王很高，风仪暗含。略略颔首算是行礼，又施施然踱步而去。他步履庄重，可有楚人的风流。满室的光辉都随着他的步子去了，月亮也没了踪影。我压力骤轻，忙去看绿豆。听见芝麻长嘘一口气。
　　果然，过几日传出祖上托梦，要楚人悄悄去兴城祭祀。见城里人少了大半。却有不少年轻健康的面孔出现，说是帮着看家的。楚人离去、祭祀、回城至少七天。可是第三天，田汶便来攻城了。
　　那时我已被专珏送了出城，陪同的是一个老兵金叔。他不机灵，但是恭谨而忠诚，总是怕我受了危险。我料齐不能攻到很远，便只停在城南的祖庙，离城约五里。
　　我看到城内烟雾燃起，隐隐有烧杀之声益发接近，知道便是田汶已进了尹，正追着专珏残部。先前埋伏的军士正与田汶留下的兵士巷战，取之出其不意。
　　忽地有个楚兵骑了马疾驰至我处，丢盔弃甲。从马上滚倒，扯住了我衣角，大声嘶吼到，＂将军有难！被困树…＂我愣了神，看他面色焦急，目眦尽裂。只是再也没声了，我翻开他，只见后背深深插着一支长箭。
　　我看那匹马已是疲惫不堪，忙让金叔牵过了马，金叔一见急了，拦着我道，＂小姐，将军再三叮嘱过的不可离开此地，你不能…＂我已就着马抽了一鞭，那马吃痛便跑，他也拦不得了。
　　＂莫不是我的错？那楚王竟将消息送了出去？不会的，尹一失守，齐便可长趋直入，＂我在马背上颠簸，却不住思索。
　　跑了二三里，我便停了，伏在地上听。知道两军并未前进，应是在树林胶着，浓烟已起。我弃了马，偷偷靠近，因做平民男子打扮，倒不惹眼。有些齐逃兵，我用小箭射了一个，剥了他衣服换上，这才近了齐军。
　　原来齐军已入树林搜寻。大军五万有一万余守城，一万余在此追捕，其余在休整，大约想明天就继续南攻。
　　那军士不是专珏的人。
　　只是他以死来完成这个谎言，否则我也不会轻信。主使之人十分了解我。
　　片刻，便有哧哧的声音，是树枝着了的爆裂，在树林里的齐军惊慌呼救，须臾有火光燃起。这营里已经乱了，田汶连忙整军，却听见战鼓声声，正是专珏帅骑兵冲杀而来。齐军大乱。
　　＂是谁，竟用死士引我出来？是他吗？！＂我灵光一闪，却又立刻漆黑一片，已是晕了过去。
　　我醒来时是黑夜，在一个简陋的房间里，身上也穿着农人的衣服。手脚被丝带绑着，无法行动，油灯离的远，我过不去，烧不了丝带。＂来人呀，＂我只好唤。他竟没堵着我的口，想必这人烟稀少，而我又一向细语。
　　只见进来一个粗大妇人，样子憨厚。＂我要如厕，＂我打量着她。那妇人甚胖，过来放了我的手脚。我竟无力站起来，她扛起了我。
　　不想这农家墙高，又没有任何隐蔽处，气得我心里直堵。被下了麻药，暂且逃不走了，可我连为什么被挟持都不知道。
　　那妇人又扛了我回去，依旧绑了我。大概这麻药也作用不了多久了。我也不反抗，斜靠着软枕，问那妇人，＂你主子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回小姐，＂那妇人行了礼道，＂我家公子说，齐二公子被俘虏了，死伤惨重，齐王派了三公子议和。专珏将军封了五百户食邑，回了楚都受封。请小姐不必挂怀，安心作客即可。＂
　　我微微一乐，哪有人一醒便说这些打打杀杀的，不过这毕竟是我初次在军中运筹，结果如此，我也是高兴的。＂与我打洗澡水来。＂我需清醒些。
　　水凉了，我把头埋进水里，想将麻药浸出，只听见有步子近前，在水里听得越发分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