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千阴曹路》冥山鱼客

193、第九章 初见

　　回去山里前，姜子牙拐道进了殷商王都。
　　十年前，他曾来过一次王都，那时是他头一次下山，当时他站在王都的集市上，因为买不起一张饼而失望。
　　如今，他再一次站在殷商的集市上。
　　眼前的集市，远比当年他来的时候更加的热闹，十里长街，店铺各异，人头攒动。站在集市中央的姜子牙，能够清晰的感受到，住在殷商王都的百姓心里的喜悦和安宁。这种感觉，和小滩村给人的感觉，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姜子牙买了一包糕点，两张大饼，慢悠悠的晃了一圈。说实话，他之前对王都的观感并不好，不好的罪魁祸首，还是代表神仙的人间道观造成的。那个时候，王都的气氛，更多的是一种压抑，生活在此间的百姓，小心翼翼的应对，生怕对神有一丁点的冲撞。
　　可现在，姜子牙深吸一口气，真觉得王都城里的空气，和山里一样的自然和舒适，气息中全是人间烟火的味道。
　　他忍不住好奇，这个叫做纣王的人间君主，是个什么样的君主？
　　王宫外，姜子牙啃完最后一张大饼，他望着高高的王宫城墙，一时间忍不住皱眉。因为他进不去，进不去的理由，是王宫外被设置了一张强大的结界，除非修为高深如玉虚十二仙，否则很难不被察觉的进入王宫。
　　殷商王都里，也不知道纣王是从哪里找来的高人，竟然能够张开一张限制修仙者的结界网，也是叹为观止了。难怪人间道观的道人，对这位殷商大王，要畏惧到如此地步。
　　进不去，也没办法，姜子牙还不至于脑抽到非要试探自己的底线，只为了进去看一眼商纣王！想到这里，姜子牙忍不住笑了，他现在的行径，和喜欢偷看小妖化形的玉虚师兄，还真有那么一点像？
　　吃饱喝足，心里夹杂着半分失望，姜子牙不疾不徐的走出王都。王都有东西南北四座城门，姜子牙走的是东北角门，角门直通渭水。走出城门几十里，姜子牙觉得有些困倦，眼看渭水河畔有一颗古树，树下形成一片树荫，他瞧着眼馋，于是就躺在树荫下，决定睡个下午觉。

　　清风徐来，微冷的风，吹得他整个人意识涣散，就像是回到了山中亭一般。耳边偶有登登声，多是路过的殷商贵胄子弟。渭水再往东，有一片山林，林中有野兽，无聊的贵胄喜欢骑骏马，往山里去猎捕野兽。
　　登登——
　　一阵马蹄声传来，姜子牙忍不住翻了个身，正当他心里恼怒，这个人骑马的姿态过于嚣张时，马蹄声忽然停了下来。
　　他忍不住睁开眼，却见面前站了一个人。
　　“先生有礼。”
　　这个人穿着黑色的衣服，腰间束着一根金丝盘花腰带，腰带下垂着一块洁白的玄鸟玉佩。渭水河边的风，吹起他垂在后背的长发，零散的发丝，在风中打着小卷。
　　和黑色衣服形成对冲的，是他白皙干净的面容。通常，一个白皙的贵公子，看起来，难免与人过分斯文柔弱的形象，偏偏眼前的人，长了一双浓眉剑目，眼眸深邃，因为离的近，姜子牙甚至看到了他眼眸中，衬出的粼粼湖光。
　　这是哪家的贵公子，居然长的这般国色天香？姜子牙几乎就看痴了。
　　“先生有礼。”
　　“啊——”姜子牙慌慌张张站起来，理了理身上绉成一团的道袍。难怪这个人一见他，就称呼先生，原来是因为他换回了道袍的缘故。
　　只是，他正在王都城外，而眼前的人，是住在王都里的贵胄，如今王都对道人的态度，可不比当初那般恭敬，这个地位斐然的贵公子，何以这般礼贤下士？
　　“打搅先生午睡了。”
　　姜子牙看了看河岸上的骏马，看到骏马的马鞍上挂着一柄青铜长剑，剑锋略长。只一眼，他就察觉出剑鞘中封存的浓烈杀意。
　　“先生喜欢我的剑？”
　　姜子牙浅笑：“是一把好剑，剑意之锋利，生平仅见。”
　　来人亦笑：“先生的厉眼，也是我生平仅见。”
　　而后，两人相视一笑，初见的陌生，就在这一笑里，消弭于无形。姜子牙指了指地上，问：“要不要坐下？”
　　来人也不拘束，掀开衣袍，就坐在河岸上。
　　“我虽不知道公子是谁，但想必是城中的贵胄，公子路过，特意为我这一介道人停下脚步，真是让我受宠若惊。”
　　“先生过谦。”
　　姜子牙摇头：“可不是谦虚。如今的殷商王都，和过去大不相同，听闻殷商出了一位了不得的纣王，使得城中的百姓，对道人再不如过去。我挺好奇的，贵公子为何还能称我一声先生？”
　　“先生不喜纣王吗？”
　　姜子牙忍不住失笑：“这话说的，我连纣王的面都没见过，怎么就不喜欢了？虽则纣王意图削弱道派的力量，但我对他，还不至于生出什么喜恶来。”
　　“先生大智，先生的话，正是我要说的话。人间道观如何，并非先生如何，本就不可一言概之。”
　　“好。”姜子牙忍不住叹了一声。
　　“能得先生赞叹，是我的荣幸。不知道先生是哪家道观的道长？”
　　“我是个云游道士，不属于任何道观。听闻王都繁盛，就来看看，现在看过了，正打算离开。”
　　来人面露失望：“先生要走？”
　　“嗯。”
　　来人起身，去骏马背上取下一物，递给姜子牙。“我和先生一见如故，本以为先生是王都城中的道士，想着来日再与先生相聚，看来是不能聚了。这是王都新酿，赠与先生。”
　　姜子牙打开一闻，满鼻的香气，简直比山里的琼酿还要香甜。“好酒。”
　　“先生喜欢就好。”
　　“喜欢，喜欢的很啊，若不是有事，为了这酒，我也愿意长住殷商，可惜，可惜啊……”
　　远处，渭水河上，有一走商的小船，船头的船夫，正在唱歌。姜子牙提壶灌了一口酒，酒入口腔，香的连牙齿都忍不住打颤。
　　“虽然我要走了，但指不定什么时候就回来了，贵公子，怎么称呼啊？”
　　“在下辛。”
　　“辛？挺特别的名字。”
　　“先生呢？”
　　“我啊……”姜子牙望着河上的船夫，说，“我叫阿歌。”
　　辛抿嘴一笑，笑的艳光四射，笑的姜子牙脸颊泛红，一是被惊艳的，另一个嘛，是羞的。阿歌这个名字，一听就知道是个临时想出来骗人的名字，辛肯定是猜出来了，所以才会笑。
　　“是个好名字。”
　　“……”他的脸，一定是更红了。
　　登登登——
　　河岸边的小路上，传来更多更重的马蹄声，应该是来了很多人。且行马的人走的很快，似乎有什么要紧的事情。
　　辛眼角微皱，收起笑容，他转身，看着河岸边的小路，姜子牙忖度，还未出现的行马人，大约是追着贵公子来的。
　　果然，贵公子略带歉意的说：“今日，我很高兴，能够结识先生，可惜，时光匆匆，不能久留，只盼着他日先生再来殷商，我必以好酒盛情款待先生。”
　　姜子牙拱手，和辛做离别礼。辛翻身上马，很快消失在渭水河畔。若不是姜子牙手里还提着酒壶，若不是唇齿间的香气没有散，他还真觉得，自己做了一场春梦。

　　“师傅。”
　　“回来了？”
　　“是的。”
　　玉虚宫大殿上，元始天尊一个人坐在高台上，殿的穹顶上，是一张越加模糊的天星图。
　　“师傅，你怎么了？”
　　“星盘乱了。”
　　果然，那些隐在云层后的星辰，许多已经不在既定的轨道上。那些原本闪亮的星辰，不少暗淡无关，几乎要被云层夺去光芒。
　　这是乱世将现的征兆。
　　“子牙，世间将乱，我等身为神仙，却是无能无力。”
　　姜子牙沉默片刻，说：“师傅，你有没有想过，人间的事情，神仙本不该插手过多？”
　　“你是这样想的？”
　　“师傅让我去人间，我便去了人间。我走了一路，也想了一路。人心有欲望，对神仙有祈求，是以人间道场才会在人间大盛。可是，人间道场以神的名义，做了许多不该做的事情，以至于凡人对神生出了怨恨。师傅，若一开始神就没有回应凡人，又何来的这许多不堪？”
　　元始天尊摇头：“子牙，你有没有想过，如果真的如你所说，神仙的存在价值，又是什么？”
　　“这……”
　　“你难道忘记了吗？神仙得以存世，本就是因为凡人的信念之力，如果神仙和凡人彻底割离，人或许能活下去，但神，又当如何存续？”
　　“我……不知道。”
　　“不过，你说的也对，神仙到底干预了人间太多。神仙因为过分依赖人间的信念之力，以至失衡。人间道场的许多行事，若非我等神仙过于放纵，也不至于到了如今覆水难收的地步。”
　　“师傅，真的没办法了吗？”
　　元始天尊看着姜子牙，问：“子牙，你希望消弭乱世吗？”
　　“我当然希望消弭乱世，如果乱世真的到来，那人间必将大乱，届时，将有无数生灵死去，身为修仙者，如何能接受？”
　　“为师很高兴，你的心里，仍旧怀抱着修仙者最重要的慈悲心。我有个问题，想要问一问你。子牙，你想拯救人间，还是拯救神仙？”
　　姜子牙不解：“师傅，我不懂，拯救难道是一道选择题吗？”
　　“以前或许不是，但现在……你且看这天星图，人和神已经走到了对立的局面，人世之乱，正是因为凡人和神仙的对立所致。只怕乱世之后，这方天地之间，人和神，只能存在一种。”
　　“怎么会？！”姜子牙忍不住摇头，因为这个可能，实在是过于惨烈了。
　　元始天尊又问：“子牙，你选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