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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若非要形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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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店街口的铺子亮着灯,恰好是下班高峰期,车流一排一排堵在路上。高道枫抬眼望去,四散的光源占据他的视线,他用力闭了下眼睛,挤出几滴逗留的眼泪,终于看到了江竹三晃着脑袋被搀了出来。
姜逸磊抓着他的胳膊,免得他倒在地上,明明不能喝还一杯杯灌。
江竹三站定,他近视得很,隐形眼镜也不知丢哪去了,现在喝了酒晕乎乎更加看不清但他只觉得有人盯着他,紧盯视线让他感到不安,他眨着眼急切得想看清那道目光的主人,拥堵的车道终于等到疏通,一辆跟着一辆的车在江竹三眼里形成一道屏障阻绝了他寻找视线的路,眼睛酸疼。
再睁开眼有人以强硬的姿态占据了他的所有视线,离得太近了,江竹三都感到自己呼出的热气都喷洒在他身上,对方没说话也丝毫没觉得这个距离有什么大碍,只摘下围巾戴在了他脖子上。
江竹三脑子轰得一下崩了线,连接的神经绷紧,全身僵硬得停在那里。随后抬起拳头,试探性砸在对方的胸口,对方还是什么都没说,江竹三感到那道视线依旧在自己身上,一刻不停,于是砸去的拳头一拳比一拳重,一拳比一拳用力,拳拳到肉的声音盖过了车流驶过的声响。
“说句话”江竹三边打边说。
声音还是那么吊儿郎当带着笑,多了点沙哑,听起来像是很久没有说话一样吃力,:“好疼”
这一拳打得更重,使出了十成十的力,打得高道枫往后退了退,又不知分寸得靠过来,江竹三停了手,干巴巴说道:“重说”
“我回来啦”高道枫抓起江竹三打得起红的手揉了揉,道“好想你。”
江竹三怒气十足得瞪着他看,又被他现在的样子刺伤了回去,憋着的一口恶气兀的消散了,可随之而来的悲伤让他更加难以接受,他用力踢了脚固定点铁质垃圾桶,咚的一声脚指传来的痛反而让他觉得好受些,再要想踢却被抱了起来,他挣扎得乱蹬脚。
“放开!快点!!”江竹三吼道,甚至破了音。
高道枫紧紧抱着他,今天说得话太多了,喉咙难以开口了,每咽一口喉咙都像是被撵过,疼得厉害。
江竹三再也顾不住自己生气,高道枫哭得厉害,咳得更厉害,要把嗓子咳出来的架势,眼泪也分不出是哭出来的还是呛的。
两人坐在地上抱在一起,江竹三一下一下拍着他的后背,高道枫靠在他的怀里,觉得还是不够还往里靠,一点一点缓过来,等到他呼吸平稳,他们也没分开,毕竟分开得已经太久太够了。
万方在旁边哭得不成样子,哭声还是那么大,让人忍不住侧目而观,姜逸磊无奈得给他挡了挡,心道“最后一次,下次就让他哭,自己得躲得远远的,尴尬啊尴尬,别看了!没见过人哭啊?!不就是声音大了点嘛?哎,祖宗诶别哭了,别哭了啊!”
走的时候,高道枫在酒店前台留下了一张未填数额的支票,用途那栏写了嫁妆二字。
第二天离开酒店的施子青,拿着那张支票,上面字迹显得很幼态,高道枫三字像是一笔一划拼凑起来的,她愣了愣,反复看了几遍,而后揣进口袋笑容灿烂得跟旁边丈夫说:“走吧,回家。”
“嗯”脸上麻雀点点跃起,很漂亮。
高左清一口一口地喝着啤酒,看着整天没关没换台的电视机,眼睛空洞无力,整个人沉着像座山,山高峨不可攀,其盘却松松散散摇摇欲坠。高道枫一回国连看都没看一眼就不知所踪,当然自己也不会想看到他那副要死不活的样子,杜琳已经回娘家快一个星期了,电话不接信息不回。他认真的回想了一会儿,在度数不高的酒精作用下他仍清醒的觉得自己并没有做错了什么。
他只是想把误入歧途的儿子拉回来而已,就算高道枫这时候非他不可,但以后要是腻了厌了还是觉得女的好,那这段上不了台面被人戳脊梁骨的事儿就不该开始。
作为一位父亲,他当然爱着自己的儿子,虽然他不争气,不爱学习,经常打架斗殴进局子,对爸妈没大没小,一副吊儿郎当的死样子,就那么几次的认真还是跟老子唱反调。可正是因为这样,自己才一边对他骂骂咧咧一边纵容,已经记不清多少次他夜不归宿喝得烂醉第二天在警察局打电话给自己,多少次收到医院的付费单,多少次给别人父母赔礼道歉。但自己从没告诉他,他可能还觉得是自己拳头够硬打得够狠,让他们安安分分躺在了病床。
自己用钱权面子给他造了个地基坚固的位子,只是他不知道背后有位父亲罢了。
作为一位父亲,他当然知道儿子讨厌着自己,是了,自己也讨厌这样的自己啊。可挥出拳头已经刻在骨子成了习惯,自己也是被父亲打大的,这也没什么,值得骄傲的是,他和自己一样没有变得唯唯诺诺而是能反击,虽然方式幼稚不堪。这些年他对自己的厌恶表现得太明显,都快忘了小时候他那双胖乎乎的小手紧紧抓着自己的手指,明明手还没自己的一半大,可自己很轻易就被他摇得晃晃乎乎。
他现在竟也觉得晃晃乎乎的,都看不清电视了。
再打最后一次了,她再不接就随她去了,这么想着高左清按了电话。
电话铃声一首歌都快播完了对面的人才珊珊而接。
“干嘛?”杜琳语气不善,看样子气还没消。
刚刚还说着自己也是有脾气的家伙,声音立马低了几个度:“什么时候回来?要不要我去接你?”
杜琳挖心道:“不了,我可是一个同性恋的母亲啊,我们可不敢给你有什么关系给你掉价了!之前不还说着要打死我的儿子吗?我们得逃得远远的,活命要紧!”
“我还真能打死他啊?!”高左清着急道。
“等等”,杜琳停了一下接着传出笑声,“听你这声音你该不会哭了吧?”
“没有”高左清擦了擦流出来的泪鼻涕,他现在可觉得自己委屈呢。
“我马上回来”杜琳柔下声。
杜琳明白他可是一个知道自己被儿子讨厌后会偷偷躲在被子里哭的家伙。
大排档里五个人喝得好不畅快,李丰笑起来会捂着嘴,万方的笑声还是一如既往笑到最后会像黑魔仙,姜逸磊瘦下来后笑的时候下巴很是吓人,江竹三的虎牙尖尖亮亮的,高道枫的眼褶子恰到其处的好看,不显老。
“你怎么把自己搞成这幅模样了啊?”李丰和高道枫碰杯。
高道枫: “正常发挥呗,你呢?这疤痕不错啊?割到大动脉了没?”
“割开了在医院躺了半个月呢,缝了二十多针”
“竟没死绝?真是祸害遗千年呐”
“这话配你合适。”李丰回呛道,“万方你哭啥啊?鼻涕都流到酒里了,卧槽,你还喝?我吐了啊!”
万方抽抽噎噎:“我被喜欢的人拒绝了”
“哪个?”
“就你前几个月一直追的那个?”李丰道,“我早知道她不喜欢你”
万方瞪过去,眼睛红红的:“你怎么知道啊?”
李丰像是逗他好玩,拿着酒杯晃来晃去:“因为啊……因为,你真想知道?”
“快说!”万方急道。
李丰耸耸肩:“因为她喜欢的是我”
“……”
万方气鼓鼓:“啊?!那你怎么不答应?她长得好看性格又好!”
李丰喝了一酒,平常说道:“我不打算谈恋爱,再说了我要真答应了你不哭嚎得昏过去?”
“诶,之前一直跟着你的林简呢?”高道枫问。
“找不到了。”
语气轻飘飘像是不在意,但一晃眼间江竹三察觉到他眼里闪了一丝光,是眼泪。
“为什么啊?”万方不合时宜的继续问着。
“因为不一样吧”
万方酒气上头:“有什么不一样?!啊?!”
李丰推开凑过来的脸,上面眼泪还没擦净,手被弄得湿哒哒的,有些恼火道:“问姜逸磊去,别凑过来!”
“不不不!我就凑!我就凑!”
姜逸磊拉着他的后领把他拉回来:“你还敢惹他?!一拳你就没了!”
凌晨两点散了场,万方喝得烂醉,走路飘来飘去,姜逸磊一手把他箍牢,免得他磕着碰着。
看他哭得确实伤心,现在泪痕都没消,停下来轻声问道:“你就那么喜欢她吗?”
万方点头如捣蒜,很认真很认真的说:“当然啊,追了三个月呢,我们都看了电影牵了手的!我不能再和她做朋友了”
姜逸磊苦笑着给他擦眼泪:“我们以后也不能做朋友了”
“你为什么不跟我做朋友啦?!”
姜逸磊反问:“那你为什么不能和范莹做朋友了?”
万方怒气上头,骂道:“跟她有什么关系?!卧槽嘞!我喜欢她!我爱她!一眼就喜欢的人还怎么做朋友啊?!”
姜逸磊自虐般的听着,他仿佛能感受到他说的每一字每一句都化成锋利的刀刺向自己的心脏,痛的他快呼吸不过来,僵持了一会儿,他放开搭在他肩膀上的手,迈着沉重的步伐往前走,实在忍不住了才深深吸了一口气,跟他说:“那……你怎么还能要我做你朋友呢?”
万方像是听蒙了,脑子转了半天都没明白这两件事有什么关联,看他走得那么快,忙向他吼道:“别走啊?!说什么呢?!说明白点啊?!”
万方追的急,没注意到旁边的阶梯,结结实实摔了个狗啃泥,这下真的是疼极了,哇的一声大哭起来,这个时间段街上没多少人,车也少,他一哭姜逸磊就听得清清楚楚。姜逸磊一手拍在自己头上,认命般转回去把他扶起来,还被他打了几拳,不疼,就是耳朵吵得难受。
算了,像他中考语文只考三十多分的人怎么能明白呢,这样都十多年了,再多几年也没差。
再到等他结婚生子,自己也算解脱了。
高左清穿着西装端坐在沙发,门一打开便开了口:“来了?”
“嗯”高道枫拉着江竹三往屋里走去。
杜琳围着围裙和两个保姆在准备午饭,看到来人,笑得合不拢嘴,又呛着那位:“你端着什么腔调呢?穿成那样要去上班就去上!”
“你……有没有点妻子的样子啊?”
“有母亲的样子就好了,不像某些人”转头拉起江竹三的手,柔声道,“见过一次的啊,还记得我吧?当时说得太重了,你可别忘心里去啊,这么多年了,幸好还是你”
江竹三有些不知所措,把口袋里的卡递了过去:“这个,你当时落下了”
杜琳把卡推过去,道:“这卡本就是给你的”
江竹三摇摇头,又把卡推给她。
高左清从他们俩手中把卡收了过去,拍了拍高道枫的肩膀,开口:“看什么啊?吃饭了”
杜琳哼了一声不理他。
“江竹三,你现在还在跑外卖吗?”高左清问道。
“嗯”
“年轻的时候跑跑还可以,但毕竟太过劳累了,也不稳定,我这里还差个职,你想想要不要来帮我干?”
“不用,我现在……”
“不要这么着急拒绝,你再想想,这个职位一直差人,跑外卖能有什么……”
杜琳磅的一声砸在桌上:“吃饭就吃饭,不会说话就少说点!”
“你怎么老呛我呢?不讲道理!”
“跟你还讲道理?别和我说话,我要吃饭了”杜琳拿起公筷,一个劲在江竹三碗里夹肉,看他都没怎么吃,“多吃点,多吃点,看你这么瘦的,我们都吃了,别给他留”
“就你会夹?”说着高左清用公筷在他碗里把菜都给夹了个遍,“你啊多吃点蔬菜,营养好!”
江竹三眼看着被他们俩堆起来的小山坡,求救似的看向高道枫,高道枫乘他们俩拌嘴一筷子把碗里的铲了一半过去。
临走的时候,杜琳偷偷塞了个红包给他,说:“别看他这样,其实早就想见你一面了,又怕你们不同意,磨了我好久,这红包是我们俩的心意,你可一定要收下啊,常来玩啊!”
“回去好好考虑啊”高左清端着茶杯装作不在意的经过。
高道枫坐在电瓶车上双手环抱着江竹三,头凑在他的肩膀上,碎发刺得他心痒痒的。等红绿灯的时候,反光镜把明晃晃的阳光撞在他的眼睛上,他不住闭上眼偏了下头,刚巧不巧,嘴唇擦在了江竹三的脖颈上,他清楚地看着江竹三的耳朵一寸接一寸的红着,还是那么敏感又容易害羞。不住用嘴唇一下下碰着他,从脖颈到耳垂再到红得不能再红的脸颊。
“别亲了!”江竹三边吼边急忙往前靠,谁知这家伙就紧贴着自己,风都挤进不去,自己这么一挪,他轻轻靠着的嘴唇反而变得温热湿润,舌接着牙,热烈地吸吮研磨,江竹三躲不过,只得受着。
“牙!别咬!”江竹三压低声音。
可他没听,蹬鼻子上脸似的狠狠咬了一口,力度大得让江竹三倒吸了口凉气,直到尝到了丝丝缕缕的铁锈味儿高道枫才丢了块蜜饯,舔了舔他脖颈上的渗红牙印。
江竹三回头瞪着他刚要骂道还没能开口,便被点穴般得一动不动。
“绿灯!绿灯啦!”高道枫笑得肆意,眼里亮晶晶,两道浓眉挑得如同遥挂的上弦月,连带着眼角都漾起波纹,江竹三心想坏人得逞时的笑应该和他差不多吧?但却算不上奸笑,有独一份的干净爽朗,这时反光镜的阳光依旧照在他身上。
若非要形容,江竹三想,那应该是,明媚似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