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春和璟明

6、第 6 章

　　看着折丹不可置信的样子，辰耀帝嘴角的笑容越发明显。他慢慢站起身，步履从容的绕过脚边散碎了一地的狼藉，负手站立于九级龙阶之上，居高临下地盯着折丹的眼睛，温柔地说道：“朕曾听闻，于你们修行之人而言，灵力尽失是最为痛苦的惩罚。且一旦失去灵力，则会变成连普通人都不如的废物。当日司徒静自散灵力助你入空灵境界，一直沦落到如此地步，而今你倒气势汹汹跑来质问朕，真是有趣。”他每说一个字，折丹的心就被重击一次。她不敢相信，司徒大人会变成现在这般模样竟是为了自己。自散灵力，这四个字真真是诛心之言，轻而易举地攻破了折丹内心的防线。比之前还要汹涌数倍的哀伤之感再度袭来，一瞬间覆盖住了她心中燃烧的怒火。眼看着自己手中的火焰渐渐熄灭，取而代之的是丝丝缕缕的绛紫色浓烟。这浓烟渐渐聚拢在折丹的周围，细看之下竟是如同绳索一般将她困在了其中。折丹尝试着控制自己的灵力，却发现自己的意识根本不受自己控制，脑海中反复出现的竟是辰耀帝带着笑意的“自散灵力”四个字。越是想要稳住心神，被灵力所控的感觉就越强烈。她尝试着闭上眼睛，暗自划破了自己的手心，在鲜血涌出的一瞬间，迅速画了一道封印禁制，试图将自己将失控的灵力封印在体内。修行者以自身体悟万物法则，修为深厚的修行者，可以将自己的身体作为任何灵力的载体。同样也可以将自己的身体作为容器，禁锢任何灵力。但是后者往往不轻易使用，若稍有不慎，强行封印在自身体内的灵力，很容易冲撞气海，导致经脉逆行，内里受损。以折丹的修为，这倒不必太过费神。但是顾及到之前已经被冲破过一次禁制，折丹不敢大意。故而以血为符，强行加固禁制。
　　原本失控的灵力一时间被封在了折丹的体内。她可以清晰地感受到乱窜的灵力在不断冲击着自己的气海，甚至是五脏六腑。极端痛苦之下，折丹居然开始有些颤抖。原本禁锢住折丹的紫色浓烟在灵力被封之后，便逐渐变弱。折丹忍着颤抖，一掌将其击碎了。这一切不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在辰耀帝看来，不过是折丹周身产生了诡异的浓烟，而又在一瞬间被击碎。
　　虽然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些什么，但是看折丹嘴唇苍白的样子。辰耀帝嘴角的笑意更甚。很好，看来自己果然预料的没错。刚刚脱出空灵境界的折丹，灵识尚未稳固，还不能自如地控制自己的灵力。选择这个时机激怒她，让她短暂失控，正是实现斩草除根的最好序曲。
　　“轰”的一声，厚重的殿门被撞开了。江临怀带领着殿前军疾步进入了大殿，将折丹团团围住。看着站在龙阶之上的辰耀帝，江临怀明显松了一口气，敛身下拜道：“臣江临怀救驾来迟。罪该万死。”
　　辰耀帝抬了抬手，波澜不惊地说道：“右相免礼。”看着这一唱一和的模样，折丹忍不住冷笑着看向江临怀道：“江大人何出此言，来的恰是时候。”说罢，她转头看向辰耀帝：“陛下深思幽深，折丹拜服。只是，陛下不会认为，这区区几个殿前军就可以奈何的了折丹吧？”这充满挑衅的话语从折丹神使的口中说来，不禁让众殿前军有些面面相觑。话虽然狂傲，但是因为这是折丹，所以也让人无从反驳。辰耀帝听闻，也是微微一笑，和蔼说道：“神使说笑了，朕自然知晓普通的殿前军，神使自然不会放在眼里。只是神使不要忘记了，司徒大人此时此刻的处境。”说罢，他满意地看着折丹笑意凝固的样子。
　　折丹此生从未有过如此掣肘的时候，她的傲骨和尊严不允许自己被胁迫。只是沉默了一瞬，她便冷然笑道：“这又如何，陛下若是以司徒要挟折丹，折丹便踏平这仁政殿，也并无不可。”闻言，辰耀帝缓缓走下龙阶，比折丹的赤金袍更为浓重的赤红色龙袍一级一级的拂过赤金的阶梯，悠然的仿佛闲庭信步。他走到了折丹的身侧，用更为温柔的语调说道：“朕自然不怀疑神使的能力，莫说这小小皇城，只要神使愿意，踏平这上京城，也不在话下。朕只怕，只要踏出清净殿一步，司徒静便再无生机了。”如同耳语一般的声音如同惊雷一般炸响在折丹耳边。
　　她立刻转过头，冷冷地看着辰耀帝，眼里似有熊熊怒火燃起。“陛下这是何意？”
　　“朕说过了，只要离开清净殿一步，司徒静必死无疑。若不信，神使大可一试。”说完，他像是为了证明一般后退了一步，摊开了双手。看着他胜券在握的样子，折丹的脑海中开始快速回忆起刚刚在清净殿里看到的一切。辰耀帝说不能离开清净殿一步，而不是皇城一步。可见是清净殿里有什么异处。空无一人的大殿，精巧的装饰，厚重的帘幕……等等，帘幕！对了，那六重极尽奢华的赤羽锦帘，每一层都画有向内的禁制。难道正是这禁制留住了孱弱不堪的司徒？一定是！辰耀帝让江临怀先带自己前去清净殿而非仁政殿。目的就在于激怒自己，让自己方寸大乱，同时亲眼见到司徒的状况。没有什么比自己领悟来的更为深刻。果然是帝王心术，每一步都在他的控制之内。从踏入宫城的那一刻起，折丹所走的每一步都已经在他的布局之中。既然已经处于下风，若是一味的追问，倒显得潦倒。倒不如顺其自然，破局最好的方法便是，以局破局。
　　“陛下如此耗费心血，不知折丹接下来应该如何配合陛下？”这意料之外的答案倒是让辰耀帝有些措手不及。看样子，她已经猜到了六重封印的作用。只是不知道接下来，她能不能猜到自己的用意呢？真是有趣极了辰耀帝眉头略微挑起，微微一笑道：“接下来，便是折丹神使施展自己修为的时刻了。”说罢，他微微侧身，身后的殿前军也利落地收回了指向折丹的利剑，向后侧身一步。为折丹留出了一条通向殿门的通道。
　　戏台已经搭好，身为整场戏的主角，又怎么能让观众失望呢？
　　在众人的注视之下，折丹昂首挺胸地向殿外走去，此时此刻，哪怕殿外已经是修罗地狱，自己也势必要去闯过一番。她所走过之处，两旁的侍卫便纷纷向后退去，仿佛被无形的力量给推开。她的手中，有红光闪现。
　　殿外，三十二队禁军严阵以待。第一道宫墙之上弓箭手手中的劲弩也已伺机待发。这样的阵势，比起当年的破釜之战倒有些相似，只是曾经对着敌人的剑锋，此时对着的却是为了守护东丹国而几乎丧命的折丹。真是讽刺。折丹也从未料到，会有一天，以这样的方式宣告自己的回归。如果这就是自己刻苦修行的答案和结果，那么来吧，如果倒在这里，自己这一生恐怕就是这片东极大陆上最大的笑话。她抬起自己的双手，相互交叠于胸前，一瞬间，巨大的红光从她的指缝间倾泻而出，利剑一般直指云霄。她，解开了手掌上的禁制。
　　原本被封印在体内的强大灵力在打开禁制的同时便冲出了折丹的身体，火行烈焰诀带出的烈火在她的周围爆裂开来，将原本准备包围上来的禁军全部掀翻在地。烈焰之间，有利刃呼啸而来，折丹腾身而起，脚尖轻踏于最接近她的箭簇之上，借力登上了仁政殿的殿顶。仁政殿的鎏金殿顶是整个宫城内最高的地方，在这里，所有的兵力部署一目了然，除了仁政殿外的三十二队禁军，十道宫墙之间均是禁军严阵以待，每道城墙之上所排列的都是装备精良的弓箭手。这就是自己从十三岁开始就奋力守护的国家，这就是自己每次冲破极限时所承受痛苦的理由！折丹简直想忍不住想放声大笑。很好！她收敛起手中的烈焰长鞭，一个飞身，降落于殿前兵力最集中之处，落地之时，汉白玉的地面应声而裂。在众禁军还未回过神来之际，一阵强烈的飓风呼啸而来，一时间飞沙走石，烟雾弥漫，让人目不能视。空中仍有利刃不断呼发出划破长空的声音，但是却根本没有办法碰到折丹。在折丹的周身好似有一层无形的铠甲，在箭簇接触到的一瞬间便将箭簇直接震碎。在一片混沌之际，折丹运起灵力，将水行寒冰诀与水行清霜诀一同使出，所到之处，所碰之物，全部在一瞬间凝结成了覆着寒霜的冰晶。冷吗？这就是自己刚刚开始修行时为了突破第一层极限而遭受的寒冰之苦。眨眼之间，她便已经穿过层层禁军，来到了第一层宫门之处。
　　眼看巨大的朱红城门已然紧闭，她便立刻唤出御风诀飞到了城墙之上。在城墙上的弓箭手还未反应过来之际，已经有一道火龙冲天而起，将城墙之上的禁军全部包围在了烈焰之中。热吗？这边是自己突破第二层极限时而遭受的烈焰灼心之痛。飞落城墙之际，她抬手将灵力在自己的手掌之中凝结为长鞭，左右挥动之间，便已经是一片横扫。痛吗？这不过是突破第三层极限时，所遭受的裂肤之痛。她如同离弦的的利剑，以闪电般的速度，冲进禁军之中，所到之处，皆是哀嚎一片。没有人能看清她的动作，她仿佛化身为痛苦的烈焰，将痛苦之火毫不犹豫的洒遍宫城。
　　第四层，剜骨之痛！
　　第五层，噬心之痛！
　　第六层，炼识之痛！
　　第七层，破碎之痛！
　　第八层，重塑之痛！
　　第九层，断念之痛！
　　第十层，撕裂之痛！
　　十层宫门，十种痛苦，如今全部如数奉还。最后一道宫门在折丹背后轰然倒塌，掀起的飞尘掩盖住了宫城内的一片狼藉。她毫不留恋地踏步离开。至此，天上地下，唯有折丹，再无神使。
　　那一日皇城内的烈火足足燃烧了一日一夜。整个上京城都被笼罩在一片烟雾之中。第二日，自皇宫内连发十道檄文，张贴于各城门布告栏。待官兵散去，有好事者一字一顿念道：“昔丹阳宫神使折丹，忤逆犯上，罪无可赦。圣上仁慈，念及丹阳宫往日功绩，不予责众。今日起，丹阳宫闭宫反省，无事不得出山门。逆贼折丹，人人得以诛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