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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第 15 章 ...

  •   知道她病好后过了半月,燕洵才努力走进云水台,元淳见到他穿戴整齐的模样,想起如今的长安真的改了姓。
      其实他还活着,也好。除了元嵩、怀玉、追月,这世上总算有一个是她认得的人了。
      她下床榻,对他行了个燕北的礼。他要扶,元淳便退后一步,自己站了起来,想起那个山洞慢慢扯笑:“坐。”他愣住,随后与她相对而坐,瞧见案上有些掉漆,这心里便记下了。元淳没有拿得出手的好茶,索性就让追月煮了橘子茶。
      “近来还好么?”
      “挺好的。”
      “你的失眠症如何了,请太医看看吧。”他想起观星台上的元淳,装作无所谓的问着。
      “好多了。”
      一日三餐,清茶一盏。日出坐于院,歇时伴星归。在元淳看,这样的日子很多人都求不来。所以,她挺满足的。
      “初二,把婚事办了吧。”
      元淳的瓷杯停在嘴边,手上丝扇半遮半掩,收敛了半张容颜。她垂着眸子笑,要多温柔便有多温柔:“和谁的婚事?”
      “我说过,会娶你。”
      脸上的笑退了十分之□□,元淳不自觉喝了热茶,临了无意烫到嘴巴。
      “身份不对,不合规矩。喜爱不对,不合情理。”
      她陪着对面的人喝完了一壶橘子茶,打着扇子看向窗外。
      太阳,挂在天边,橘子似的。
      他小的时候听过大人们说“日薄西山”,原以为是落日带来的美景。只是如今才知道是什么意思。
      那青梅竹马之情,居然已是日薄西山的景致了。是他将它弄得日薄西山。
      “明日会送来些东西,你记得收好。”
      对人颔首,一副端庄谦和、知书达理的模样,比先前更令人心疼。燕洵没说其他,只是从席子上站起来,一步步往门外走。
      翌日一早,宫人送来许多新的器具、四季新衣还有一件婚袍时,元淳在装睡,只能打道回府。
      燕洵来看她的时候,元淳正坐在秋千上晒太阳,抱着已经长大的猫闭目小憩。她听见脚步声,抬眼看见那张熟悉的脸。
      嗯,是很温柔。她打量着。
      午膳的时候,元淳跟燕洵说,过几日想去长安街走走。这个要求不过分,燕洵答应了。
      随口一说,其实她没有那么想出门。
      但她还是去了长安街,和燕洵与橘子一起。几年休养生息,长安街恢复了繁华景象,没有先前遍地横尸,也没有跪在新郎面前苦苦哀求的新娘。
      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婚袍我又差人做了几套,回头你来看看。”
      若无差错,燕洵正妻该是元淳。从正妻沦为妾室,挺可笑的。不过,都没有他说要娶她这件事滑稽可笑。
      “我嫁过人,夫君死于长安乱,于燕氏国祚不祥。”她笑着去路边买了块黄花鱼肉去喂已经长大的橘子。
      那个夫君,在大婚之日弃未过门的妻子而去,于那未过门的妻子而言,那个夫君是死了。
      或者,她夫君就死在九幽台那场变动中,长安街马背上的燕北少年不是她的夫君。
      燕洵不知道。
      他嘴里发苦:“那是谁,是魏舒烨吗?”
      听见魏舒烨的名字,想起那年茅屋外怀中发冷的尸体,元淳不再喂猫,说了句不重要。
      他很好,是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真心对她好的男子。他会在燕洵装睡不愿与她投壶的时候对她说上一句“公主,微臣带您投壶好不好”。
      他不会让她在别人面前放掉自己的尊严,即使是放掉了,他也会小心翼翼的接住,不让她的尊严掉进尘埃里。
      包括当年从红川城回长安宫后承诺会娶她,即便是她失去清白。她不爱他,却也会时常想起他。死了,就很难再忘记了。
      魏舒烨,是她最不想背的人命官司。
      她想:那可真是个傻子,明知结果,还要为她义无反顾。
      越想抹去的人,有时更重要。
      不只是燕洵和魏舒烨,淳儿也死了,死在大婚之日,长安街上燕洵的马蹄下。她是元淳,不是淳儿了。
      他们都死了,死在元淳这个女人的心里。
      回宫后,元淳在院子里晒了一晚上月光。追月从不喜欢燕洵这个伤害她公主至深的人,但他们之间的事,追月懂得自己起不到任何作用。怀玉那天对她说,是非因果皆由当局者定,旁观者无法解开他们彼此心中的结。
      追月不喜,但明白了这层道理。
      彼时燕洵在给橘子树浇水,元淳经过的时候,听见他问了句当年的话做不做数。她问是哪一句话。燕洵说是“淳儿是不会离开你的”那句。
      我发誓,我要好好保护你。
      淳儿,我从未真的想要娶你。
      这两句话,差别真的很大。
      时间过去了很久,连她都快忘了自己在莺歌小院中对他的那句承诺。估计他的那句承诺,也跟掉在湖水里柳叶一样渐渐沉入水底被人遗忘了吧。
      她说不记得,应该是没说过。
      人本身就善变,就像拉着手的小孩子,说要当一辈子的好朋友。长大之后会遇见很多人,慢慢的感情也就变了。
      虽说这很让人难以接受。
      她已经,不太那么相信誓言这东西了。这等肉麻的话,也不会再从她嘴里说出来。
      宫女再次把这些送到云水台的时候,元淳盯着那片红色看了很久。燕洵出现在门口时,默默的看着她的侧脸,一直无话。
      像是张上好宣纸,眼前一切事物都静止下来。云水台中,似乎连烛光声音都能听得见。
      万物有灵,元淳怀里的猫似乎感到了这份凄清,楚楚可怜的正在呜咽。
      “乖。”她轻轻摸它的脑袋,哄它高兴。
      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叫过它的名字,像是刻意在回避什么。
      托着婚袍的宫女瞧见了燕洵,对他行礼时,元淳脸上堆着温柔,开始冲他笑。
      “你……你不试一试吗?”他摆摆手叫人都退下,迈过门槛,淡淡问询。
      心里的线交错成团,分不清那是种什么样的情绪。
      那般复杂的情绪,更显平淡了。
      放下橘子,任它去玩。她去洗手,去柜子里拿一个简简单单的瓷罐,走到他面前打开,从里面拿了一颗橘子糖递给他,是前两天新做出来的:“你尝尝,看好不好吃。”
      他说,好吃。
      因为她的存在,年复一年的秋天,总是有橘子味的。
      她往嘴里塞了一颗,一点一点抿着甜甜的味道,嘴角扯了一个弧度:“我也觉得。”
      燕洵离开云水台的时候,除了那罐橘子糖,手里还拿着一张方子,是橘子糖的做法。
      做过新娘子的人,在那一日经历了太多。婚事于她而言太不喜庆,连带着“囍”字都觉得是诅咒。她不想为任何人再披一次婚袍。他本就不爱她,以前是她太任性了。既然如此,不必强迫。
      萧玉备了些贺礼亲自送来,她知道一定会和别人分享丈夫,但总是心有不忿。她多戴了一支几年前燕洵塞进章华台的合欢钗子,四处招摇,唯恐元淳看不见。
      追月奉茶后想在旁边保护她,被元淳婉拒了。她不再是那个任由旁人戏弄的元淳。
      “妹妹已经大好,封贵妃之后就成真姐妹了,前儿皇上送了我几根钗子,我用不了太多,今天也给你带了几支,妹妹看有没有喜欢的。”
      元淳多少知道之前喝的药被人动过手脚,也知道那晚纸鸢的事是何人指使。她不愿吵嚷喧哗,只不过是因为就算萧玉动机不纯,也帮自己清醒过来。她这般行径,拈酸吃醋,实在是有点对不起她南梁长公主的身份。
      元淳随手拿起一支上好步摇,仔细打量。
      “妹妹喜欢?”
      “皇后姐姐真是贤良淑德,多谢,妹妹很喜欢。”
      她笑的温柔,只是一松,步摇坠地,听得一声清脆,步摇上的玉石便四分五裂。
      “我与他之间的事,用不着你来关心。爱我不再爱的人,皇后娘娘有什么好冲我炫耀的呢?”
      “放肆!你不过只是个有满身伤痕的亡国公主,说白了就是个贱婢,有什么资格冲皇后娘娘如此无礼!”
      萧玉忙拉住身侧的宫女,脸上还在温柔的笑,只是心上被人捅了一刀,委实是不痛快的。
      虽说被人揭开伤疤,元淳也去欣赏剩下的钗子,但再没有毁坏,只是一样一样规规矩矩的放回原处。全程她都只是在看那宫女发疯,面上一点波澜都没有。
      就算她是亡国公主,也生来尊贵,当时刻体面,不该像当年那样下跪乞怜或是暴虐发泄。
      “若我是贱婢,你是什么呢?我是即将成为燕国贵妃的女人,即便是身份低贱,总比你在皇后娘娘身边当一条狗强。我确实满身伤痕,不如你皇后娘娘玉骨冰肌。可是,你家皇后娘娘不是一样这么多年无所出?燕洵现在是皇帝,我是不爱他,可他爱我呀。你觉得以你章华台掌事宫女的身份,燕洵是听你所言,还是听我这个贵妃娘娘所言?”
      “妹妹莫气,此番是我没有管教好下人,我在这儿给你赔不是。”
      她要下跪,元淳只是站着不动:“皇后娘娘说的哪里话?您是六宫之主,母仪天下,怎可以为这些小事屈尊将就?赔不是就不必了,我不需要皇后娘娘替贱婢,赔不是。”
      元淳是有兄弟姐妹的,即便是死光了,面对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萧玉,先前疯病没好透的时候张口闭口叫她姐姐,怪是让她恶心。
      在这世上,她已经没有亲人了,包括元嵩。
      萧玉是被身边的宫女搀扶起来的,元淳故作殷勤的倒了两杯茶,一杯凉茶敬给萧玉,另一杯想请那个宫女喝。只是那宫女一直在替她自己主子瞪自己,她只笑,笑她忠肝义胆。
      “你若是接不稳,杯子碎了让我流血,燕洵会怎么处置你呢?到时候我随便一装疯,你觉得以燕洵的性子,会不会杀了你?他会赐给你怎样的死法?”
      宫女带着怒气去接茶,却一样没接稳,是元淳故意的缘故。
      她没有流血,只是被滚开的茶水烫伤了。
      那是个分流茶壶,一边装的是凉茶一边装的是热茶。
      瞧见她惊慌的样子,元淳只是笑着说没事。且恭恭敬敬对萧玉行礼,请她早些回去歇息。
      两人回章华台的第二日,萧玉被禁足了,章华台换了新的掌事宫女。
      杭州接连下了几天暴雨,洪水泛滥的厉害。燕洵让人去运了许多救助物资,不管是吃食还是帐篷还是衣物。为了救灾的事,他在乾元宫对着地图看了七八天没出去。
      他对着地图画了又画,最后决定在前线派人清理河道淤泥,修正沟渠,大水分流,并派人去加固堤坝。
      天公不作美,因为洪水,死伤愈发多了。
      云水台的追月带着几个人来,身后是两大箱东西。她对乾元宫的小厮说,这些都是皇帝给元淳贵妃册封礼的绫罗绸缎,元淳带着她做了十几件御寒的衣服,另外里面还有四五麻袋绿豆和怀玉磨好的三袋面粉,也算是他们为杭州那边做点事情。
      燕洵收下了元淳送来的东西,让追月带话回去,等忙过洪灾,就娶元淳过门。
      半月后,这洪灾才止住了。
      橘子树结了新果子,云水台的空气开始变得酸甜。
      元淳新做了绿豆糕,在院子里摆上一盘瓜子,要怀玉和追月一同去拿点橘子糖来。双手接过糖的时候,元淳招手让他们一同坐。
      四下无旁人,二人在元淳面前不再拘束。
      她开始和俩人唠嗑扯闲话,话题大到怀玉和追月成亲,小到给阿提找个伴儿,唯独将自己的婚事闭口不提。橘子跳到元淳腿上,理所当然的趴着听三个人说话。
      她看出追月和怀玉彼此的情谊,索性当起月老红娘,说橘子糖就当作给他们的喜糖,以后一定要好好的。
      两人对此很感激。
      “愣着做什么,这么多好吃的,不吃可浪费了。”
      元淳,已经不太黏橘子了。
      食物中,被她放了迷药,追月怀玉双双昏睡在元淳面前。
      那日过后,云水台中突然多了很多人,有侍卫,有小厮,有宫女,有皇帝,但唯独缺了它的主人。
      橘子树停在风中无人问询,那只叫“阿提”的鹦鹉被人放出来,笼子孤零零的挂在屋檐上。
      如果阿提知道被人利用,想必也会不高兴。
      没人知道即将要成为贵妃的女人怎么出的宫,去了哪儿。也没人知道她为什么会失踪,连带着平时最爱的物件也不管不顾。
      她该是听见洪水止住的消息之后,决定离开的。
      橘子树下有那个兔尾铜铃,还挂着一个信封。
      “晚风蝉鸣起,十三绿豆糕……嗦嗦橘叶响,青梅把酒敲……”
      那年云水月下,该定的命盘,早已定好了。
      信纸被展开,娟秀字迹映入眼帘。
      他淡淡的,却又固执:“找,不管是长安、上京,北川,苏杭、藏地,都给我找出来。”
      天大地大,找一人谈何容易……
      十三,失散……
      青梅月下醉酒,竹马心碎无痕……
      嗦嗦橘叶枯悼枝,晚风劝缠离……
      |我曾经把你放在心上,尊严踩在脚下。往后岁月,迷途知返,我有我的路途,你有你的人生。你我二人,相识不相见,永不再亏欠。|——元淳书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5章 第 1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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