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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地老天荒(原创短篇) ...

  •   火红彼岸花绵延盛放,恰似人间三月里的春天。

      薄甲银枪身型挺拔的中年人缓缓走到孟婆面前,孟婆终于抬头,静静看了他一眼,微微的笑,眼神如迷。
      茶汤注入瓷碗,水面如镜,显出每个魂魄前生过往。

      “这........这委实是在下未曾想到的事.......”
      “想不到什么?是想不到她会对你暗生情愫么?”

      第一世,他是懵懂幼童,她是院中一株柳树。孩童年纪尚幼,调皮顽劣异常,正是猫狗也嫌的年纪。柳树自然也未能幸免,折叶做笛,以枝为鞭,那时柳树也尚未长成,枝细叶少,被他好一番折腾下来,颇为狼狈。
      一年又一年,他终于长成迎风而立的少年,她也变成了儿臂般粗的柳树。他还是时常出现,有时带来一卷书册静静翻看,有时只是抚着树干默思。见到他来,她会悄悄摆动枝叶,送去一缕轻风。天长日久,竟也成为习惯。
      夫子太过严厉、父母时时苛责,他有时这般向她抱怨,说自己若是变做天上飞鸟自由自在多好;再不然,就像她,不必畏惧雨雪风霜......只是这话怎么听都透着一股子傻气,可惜自己口不能言,看着他,她心里泛起微妙的苦涩。

      他会记得为她修剪枝叶,捉虫除草,她喜欢听他说话,希望看到他的笑容,她不知道那是一种什么感觉,只是觉得,好像只要看到他,就会很快乐。
      她看着他,看着他挑灯夜读,看着他金榜题名,登得台甫;
      看着他娶妻生子,看着他家庭和睦,平安康健的活着......
      他不曾忘记她,数十年小心照拂如初,正如他不会知道,她亦默默望了他数十年。
      四季变幻,沧海桑田,昔日华厦高楼也成为风霜中的残垣瓦砾,垂柳苍绿下,一步之遥,也只落得相思空寄。

      ”当日你往生投胎之时,可记得自己在这洞府中说了什么?”
      ”子孙平安喜乐,已无甚挂碍。唯有院中那株垂柳是家母亲手所植,却是放心不下。请阎君让在下继续照管。”他想了一下,沉声答道。
      孟婆抬眸,目光淡淡的就像要瞧清楚他心里的褶皱。而后又是一笑:”难为你还记得。”

      待到第二世,她终于离他足够近,枝粗叶盛,悄然长至窗畔,然乡中大旱,竟至颗粒无收,饿极之下,无奈以树皮裹腹。
      一声脆响,他手中瓷碗落地碎裂,茶汤乱溅。
      孟婆笑了:”看来你是真的记得。”而后又是一叹,”罢了罢了,你且随我来。”

      鸦鬓玉冠,宽袍缓带,素衣飘飘,生就一段风流。那人抬头,拍去身上泥土,轻轻一笑:”许久不见,你可还好?”口气熟捻的如同老友相见一般。
      这副模样,跟凡人世世代代相传威严冷凝的模样实在是相去甚远,叫人不由得一怔,若不是他心中存着事情,只怕早已开口相询。
      他暗中皱眉,终于忍不住道:”阎君,当年......”

      利斧挥起处,老柳缓缓缓缓倒下去,恍惚之间竟似看到侧颜柔美的一张脸。他蓦然向阎君看去,阎君叹了口气:”这柳树承你母亲培植之恩,受你点水浇灌之惠,临去之前,向本君求肯,希望下一世仍长伴你左右。”
      他无声扬了扬眉,心下却有几分哭笑不得,寻常草木,如何能懂人之悲喜?况且人的寿数天定,又十分有限,想来不过是一句玩笑罢了。
      阎君慢慢向前走了几步,抱臂闲闲看来:“本君在你上次来的时候问过你,‘倘若是有位姑娘对你倾慕已久,心生爱念,情意数年无改,你待如何?’你可还记得?”
      他抚额,无奈道:”在下当真不记得辜负亏欠过何人。不过这女子这般痴心,如不能速速了结,只怕后头不知扯出多少牵丝绊藤之事,想想都是麻烦;不如换在下要她伤心,免去诸般纠缠。”他苦笑重复,只觉阎君实在奇怪,净说些不相干的前情旧话。

      “你乃朝中大将,事务繁多,只怕已有多年未回旧居故园去瞧瞧了。”阎君话音刚落,眼前的忘川河河面微微漾起涟漪,显出一处石径小桥、绿树流水的庭院来。

      院中隐隐传来笑语连声,一群人簇拥着一个锦衣少年嬉笑着走过,那少年星眉朗目生的分外好看,笑起来的时候颊边有浅浅的纹路,让人不由生出亲近之意。
      鹅黄、浅绿、月白、淡粉、杏子红……鬓影衣香或许各不同,然而相同的却是--人人手上均有一束茶花。
      “人不风流枉少年,不错不错。”阎君抚掌大笑,眼底铺满揶揄。
      他面色尴尬,将脸孔朝侧一边,轻轻咳嗽。
      快马加鞭轻骑简从数百里,几乎将那‘清风谷’中茶花攀折殆尽,就是这次的荒唐触怒家中老父,令他与素不相识的女人匆匆成昏;也是这样的巨变激起他胸中潜藏的男儿血性,令他自此发愤,一脚踏上皇城天子地,去的头也不回。

      骏马扬蹄处,卷起滚滚尘烟,马上之人徐徐回望,露出睥睨从容的笑。
      平夏夷、克三藩、擒梁王、捉流寇……无人不晓他战功赫赫,善战之名响彻朝野四邻,传遍坊间街巷。
      家国家国,国未有一日敢忘,家却被遗落在了看不见的地方。
      如同他未再复履故土,如同她总对报信之人说沙场上刀剑无眼,嘱他千万小心。

      院中白茶花皎如明月,长势愈发喜人,她微微扬起脸,深嗅风中芬芳,带起下颌熟悉弧度。
      烛光潋滟,将她淡淡影子映在墙上,似是在写些什么,唇角有柔和的笑容。
      “你出征在外二十年,她晚晚都有写信给你,只是不曾寄出。”阎君开口,声音里有淡淡的叹息。
      她不曾开口细诉,他亦没有回头。三十五岁那年,她染上急症骤然病倒,重病之中垂危之际却仍是婉拒了亲族让他回来的提议,说待她下葬之后再告诉他。
      因眷念而温柔,也因倔强而绝决,如同她的到来,她的离去也一样安静。
      阎君闭上眼,闭了再张,悲悯神色一闪而逝:“本君笑尽天下可笑之人,笑尽天下可笑之事,却总难笑她。你可知为什么?”

      “在下很伤心,却不是为她,”他开口,语声低哑艰涩,似极力压抑着什么,“满院的白茶花,是因为我从前将一枝花簪在她鬓上么?”彼时他正风华,她正年少,却换来了阳错阴差。一次无心之举,让两人偿付如此巨大的代价。
      从前一念成佛,今朝一念成魔。
      “即使他淡漠以待,疏离相抗,却仍是个好人。只是,我已懒得再争了。”一抹淡蓝身影立在河畔,静静开口。
      “是懒得争?还是不值得争?”
      “是不值得争。”她难得一愣,旋即答道。

      从前百般惦念牵记,如今只是一句不值得。虽然知道这不过只是过往的的幻象,心上却隐隐有发僵的麻。人人皆有壁虎一般断尾求生的本能,又是什么令她不再执着?
      “你素来强横,无人可以抛下你。但,生命可以,时间,亦可。”阎君转过身,素衣白袍微扬,无声无息隔出别样天地。

      那高大身影蓄满疲惫伤感疲惫,流露龙钟之态。
      “下一世,她住在沧澜江头,而你在江尾,虽相去不过百丈,但你二人门第之差甚巨,志向意趣更是南辕北辙,她不会再爱你。”
      他蓦然回头,猛地想起阎君从前劝他,“有朝一日莫要悔无可悔、错无可错。”
      他骤然大笑出声,笑不可抑。

      写于2013-3-13
      于2013-3-28定稿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7章 地老天荒(原创短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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