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暧弥生

5、傅沉（一）

　　绫罗殿，尸骨未寒，青丝垂落，红颜残。
　　殷殷涌出血液的尸体被拖进天诏狱，留下两条河流般的血迹。
　　沉重的铁门被两个体壮的男子推开，锁链沾上了滚烫的血液，瞬间冷了下去。
　　站在门旁眉目深邃的男孩吓得张开了嘴，浑身不受控制地颤抖本能地后退了一步，却立刻用手捂住半边脸不让旁边的人看到自己惊讶恐惧的表情。
　　可是还是被注意到了。
　　高大的男子俯身蹲下，用修长的手指抚着男孩的脸：“阿沉，奢禁局的人眼里没有害怕两字。从今日起，你便每日住在这里吧。”男子吐气如丝，掩不住三千威严。
　　男子屏退了其他人，眼神示意男孩跟着他去看刚拖进来的的尸体。

　　天之诏狱，鬼魂哭喊，泣声凌厉，沉沉黑夜，罪孽滔天。
　　浑身是血的男孩蜷缩在角落里，傅沉看他战战兢兢的样子，不过是与自己同龄，两人却有截然不同的境遇。
　　“大人，这是刚被贬为庶人的珍昭仪，已经被人打死了。她旁边的孩子是珍昭仪藏在宫中十年的儿子，那人派来的刺客失手，他还未咽气。”
　　“刺客？这禁殿之内戒律森严，怎么还能放纵他进来？”
　　属下贴近男子耳朵轻声低语，傅寻点了点头。
　　“阿沉，今晚你就跟这个孩子同住。”
　　傅沉垂下眼眸，故作成熟地向那个男孩走去。

　　天诏狱，刑室。
　　“你说，珍昭仪身上有机杼气味？”傅寻看着近些日子里禁宫人员出入的书卷，跟属下林松等人谈论着珍昭仪的死因。
　　“是，属下与兄弟们赶到时，见到皇上异常悲伤，但是陛下在抱着珍昭仪痛哭的时候，属下见他手一用力，仿佛在用手取走她颈部后面的东西。
　　还有，属下今日第一次见那莫皇后，她竟长得和珍昭仪一模一样，甚至是举止行为都甚为相似。
　　属下还以为是看错了，可是方才和兄弟们提起这件事时，大家都纷纷赞同，回来的路上大家伙儿反复查验，这带回来的确确实实是珍昭仪。”
　　“这件事疑点重重，不好插手。但兄弟们一定要记住，奢禁局的人是皇上的手下，是为皇帝办事的人，无论之后发生什么，大家都要向着皇帝那一面，千万不要走漏风声。”
　　“是。”
　　傅寻点了点头，屏退了众人便去看傅沉了。
　　灯火盈盈，傅沉趴在坚实壁垒的窗口看着外面，天诏狱高不可攀，铁壁铜链盘错在诏狱之间，阴冷的夜里即使是北斗星都被沉沉的乌云遮住，光亮荡然无存，看来明日又是一场大雨。
　　“阿沉，叔叔次日便起身去云蜀，这里有我的属下，你照常练功习武，不日我就会回来。”
　　一向懂事的傅沉低下了头，傅寻摸了摸他，转身离开。
　　次日，傅沉睡眼惺忪地醒来时身边奄奄一息的男孩已不见踪影，遍地都是干涸的血迹。只是那个昨晚一同进来的女子仍在傅沉身边，艳丽的面目下藏着离去时的不甘。
　　之后的几年，十岁的傅沉在天诏狱长大，在生死哭号的黑夜里入睡。
　　他的家族为了赎罪，世代在奢禁局献命，可是到了他这一代还是掩盖不住没落的命运。
　　自从傅寻在江南查处文氏遗孤一案意外死去之后，傅沉失去了在朝廷的依靠，孤苦伶仃地漂泊在这世上。待他长大了些，武艺精湛了许多，胆识更是超于同龄人，萧道进十分赏识他，于是让他在奢禁局也如同他叔叔一样做起了奢禁士。

　　梦醒，傅沉浑身颤抖，夜微凉，风吹飘窗，鹧鸪啼。
　　今日是在江州执行任务的第一个月，前几日在云蜀与江州交接之地，傅沉看见一个女子，粗布红衣炽烈腰间缠绕装饰银铃，转身铃铃作响，辫子数数，远看与扶虑甚是相似。
　　等到女子看到他时，嫣然一笑。
　　“扶虑，是你？”
　　傅沉心里一颤，心中纵有万千感情交织，却碍于他的身份什么也不敢说。
　　夜色将近，辗转无眠。

　　“是她。”

　　美貌名满天下的谨亲王妃失踪，可是谨亲王却说是他同意了王妃游山玩水的请求。天下人只觉荒谬，可这毕竟是别人的家事，只做茶余饭后的谈资便可。
　　话虽是这么说，皇室忙于天下政治，无暇顾及王妃去向。但李家却人心惶惶。李丞相千金悬赏李扶虑行踪，他知傅沉是奢禁局最优秀的禁卫，在傅沉出行前，手握万钱银票来到傅沉住处，“傅大人，老臣今日特此前来，希望您出行之时助我寻到家女。”
　　萧姓皇室统治大宣六十余年，靠的就是心狠手辣。虽说不算是暴政，但铁腕也足够形容宣朝历代的政治了，坐到李丞相这个位置，更是提心吊胆。
　　“大人客气了，在下定当尽力而为。”傅沉没有收下李丞的钱，奢禁局素来为朝廷办事，如今一朝丞相求到他的面前，即使是分文不施，他也得为李丞找到扶虑。

　　只是如今他在江州，看到扶虑，却不知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