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漂年代》月故

1、1

　　那是在许多年前了。
　　那时候，北京的地铁还是两块钱，公交车一块钱可以从通州坐到石景山，如果办个蓝色的公交卡，四毛钱就行。
　　那似乎也不是很久以前的事儿。
　　那时候，北京的房价就已经贵到让工薪阶层望而却步，北京的高楼也已经爬满了整个四九城，哪怕是四合院里也听不见知了和蟋蟀的叫声，除非你住到郊区去，才能偶尔听见路边匆匆飞过的鸟儿叫。
　　这儿，是北京，连鸟儿都适应了这城市的节奏，只有用匆匆这个词才配得上它们的翅膀摆动的频率。
　　这是陈蕾，林汀，宫清子，赵晓茹四个女孩儿第一次来北京。
　　二十多天前，她们从河北的一所普通的大学毕业了。那确实是一个普通的学校，普通到你闭着眼睛绞尽脑汁地从脑袋里找听过学校的名字，也找不到它。它既不是911，也不是285，只能勉强算上是一个一本，却是最末流的一个。
　　当然了，对于她们来说，这都不是重要的，重要的是，她们来了。
　　都说婚姻就是个围城，里面的人想出来，外面的人想进去。其实大学也是一个道理，还没毕业的时候，她们就期盼着能早早地离开学校。的确，四年以来轻松的学业如同清水一般平淡无趣，哪怕工作以后是难以下咽的辣椒水儿，也总比平平淡淡来得有趣。
　　然而，刚到这里十几天，她们就有些想念学校了，毕竟北京的一顿饭要十几甚至二十几块钱，学校的食堂里只要两块五就能打到两菜一汤。北京的房租也很贵，她们三个人挤在一间十平米的小隔间里，就要六百块一个月，要知道，在学校里住上一年才八百块呢！
　　想念归想念，她们最多想的是回学校里再尝一口浓香酱汁的打卤面，和热腾腾的白面豆包，就像刚结婚的人怀念单身的时候一样，那想法也就在脑子里一过，随后见到老婆，就又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就在十分钟之前，林汀接到了邮局的电话，说是从学校里寄过来的行李到了，让她们赶紧去取。林汀开心坏了，这几天，赵晓茹，陈蕾和清子三个人一直睡硬床板，下面就铺了个塑料布，只要一转身，就哗啦华丽直响。林汀不喜欢和别人挤在一起，铺了一件衣服，直接睡到地上去了。虽然拥挤的环境暂时是没法改变了，但是起码不用在第二天起床的时候腰酸背痛了。
　　“这快递可真够慢的，我们坐车5个小时就到了，他们到好，走了连个礼拜。”清子说道。
　　清子穿了一件白色的连衣裙，她只有不到一米六的个头，瘦瘦小小的，一般都说黑瘦黑瘦，清子却不一样，她带着南方女孩儿的优点，皮肤细腻，即使不擦粉底，也能白得透亮。
　　“那当然了，价格这么便宜，肯定慢啊。”林汀说道。
　　的确，还没毕业那会儿，就有好几个快递来学校虎视眈眈地盯着这些毕业生了，他们都热情得不得了，就差没直接上宿舍楼里去抢行李了。赵晓茹是个精打细算的女生，她每个快递都问了一遍，还按照快递的单价，时效和她们每个人的重量列出了一个表格，最后才选了最经济实惠的邮政。
　　邮局距离他们住的地方并不远，走路二十分钟就到了，清子和陈蕾两个人手牵着手，林汀一个人走在最前面，无论从哪个角度看，她们三个都是学生的模样，并不是说她们打扮得年轻，而是衣着太过“朴素”罢了。
　　三个人寄的都是大件，拿了单子之后，就跟着工作人员去仓库里取了行李，陈蕾的东西最多，不管是什么东西，甚至连用过的化妆品的瓶瓶罐罐，她都要整整齐齐地摆好，放在盒子里，有一次赵晓茹在宿舍打扫卫生，把这一盒子的“宝贝”都给碰碎了，为了这事儿，陈蕾整整三天没和她说话。
　　清子的东西本来是最多的，她最喜欢买那些串串珠珠的小玩意儿，好在她的男朋友金延鹏在北京邮电大学读研，她提前把许多东西寄到男朋友那边去了。
　　林汀的东西最少，大概是受爸爸妈妈的影响。林汀的爸爸以前是搞工程的，总是一两年换一个地方，家里从来不买没用的东西，反正以后也带不走。
　　本来三个人拿着三个铺盖卷，再加上一点小袋子是绰绰有余的，可赵晓茹偏偏今天去面试了，她的行李只能三个人分着拿。
　　陈蕾有点不高兴，毕竟这大热天的，谁都不愿意扛着铺盖卷满街跑，太阳好像吃了兴奋剂一样把空气都快烤出焦味儿了。
　　“晚上必须得让她请咱们仨吃热干面。”林汀打趣地说道。
　　此时，宫清子已经没力气说话了，她把行李一股脑儿地扔在了地上，有气无力地说道：“不行了，不行了，我走不动了。”
　　“这么热的天，你在这儿坐着，不到五分钟就成烤乳猪了，快点儿。”林汀又帮宫清子拿了一个包，三个人才挤上了回家的公交车。
　　从林汀三人一上车，售票员的眼睛就没离开过她们，好像她们拿着铺盖卷挤进的不是公交车，而是她家一样。
　　大概把公司当成家一样就是这个意思了，林汀心里想着。
　　“往里点走点儿啊，往里走啊，你们拿着个大铺盖卷堵在门口还让后边儿的怎么上车啊，往里走走，走走。”售票员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一边扯着嗓门喊，一边用手比划着。
　　林汀三个人走到公交车的后边儿，把行李放了下来，这才能松了一口气，公交车里开着冷空调，舒服极了，她们就像三只烤鸭进了冰箱一样，浑身冒着舒爽的凉气。
　　“我们以后白天就别在家呆着了，在公交车里坐一圈多好。”林汀说道。
　　他们住的地方是一个不到十平米的小隔间，别说空调了，连电扇都没有，只有一扇半个胳膊宽，小的可怜的窗户，早上还好，到了中午，必须要同时打开窗户和门才行，不然里面就像个大蒸笼一样，要不了几分钟，林汀的脑门上就得冒出细密的汗珠来。
　　三个女孩儿到了宿舍，可以说是刚出虎口，又入狼窝。虽然到了家，可炎热并没有放过她们的意思，陈蕾从冰箱里拿了一瓶冰水出来，几个人咕咚咕咚地就喝了起来。
　　喝完水，三个人开始整理从学校寄过来的行李，林汀的东西最少，也没什么好整理的，就把铺盖铺在了地上，躺在上面发呆，这几天她只接到了一个面试，现在已经从千挑万选到海投了，这还是赵晓茹告诉她的，投出去，就有机会啊，别管自己想不想去，想问人家看没看得上你。
　　林汀正想得出神，一个信封从她眼前掉了出来，落到了地上，那是一个水蓝色的信封，上面还有一排排列不怎么整齐的英文字母。林汀把信封捡起来，里面是装了信纸的，信封有些薄，还能依稀看见里面钢笔写的娟秀的字体，但是却看不清是什么字，信封上有收件人的名字，被人用小刀给刮掉了。
　　“还给我。”陈蕾说着想要从林汀的手里抢过去，林汀却没这么容易放手。
　　“不给，快说，这是谁的。”林汀说道。
　　清子看见林汀手里的信封，没心思再整理东西了，也过来凑热闹。
　　“不会是周南俊给你写的吧。”清子说着，和林汀都笑了起来。
　　在大学的宿舍里，几乎是没有秘密的，周南俊是她们的学长，比她们大一届。在大三的时候，除了清子，还没人谈过恋爱，于是林汀便提议，每个人都说出自己喜欢的一个人的名字，陈蕾便说了周南俊的名字。
　　要说陈蕾又多爱周南俊，是不太妥当，至少是有些好感吧，是那种少女对爱情的憧憬，恰好这个人就出现了，所以就是他了。
　　“才不是，快给我。”陈蕾直接过去和林汀抢了起来，林汀没有给她，转身又扔给了宫清子。
　　这下陈蕾可生气了，她不再说话，把手一甩一个人坐在床上整理她叠的那些小星星。
　　林汀知道陈蕾的脾气，赶紧把信双手奉上又是倒水又是赔礼道歉，陈蕾这才淡淡地说了句没事儿了。
　　太阳争强好胜了一天，终于肯回到被窝里休息了，屋子里也凉快了许多，陈蕾用电热锅蒸了昨天买来的六个馒头，再加上一碟酱菜，就是她们的晚饭了。
　　几个人自从来了北京之后，就没好好的吃上一顿饭，毕竟这边一顿饭要十几块大洋呢，她们都不是有钱人家的孩子，以前在学校的零花钱一个月最多也就几百，像陈蕾是没有零花钱的，还要靠自己打工才能赚够生活费。
　　馒头刚热好，就听见咚咚咚的脚步声。
　　“肯定是赵晓茹，不信你们看。”清子得意地说道。果然赵晓茹拎着包进来了。
　　“你可真会挑时候。”陈蕾已经换上她的那件浅绿色的短袖短裤的睡衣，是二十块钱从地下商场淘来的。
　　“你们看这是什么。”赵晓茹一边说一边像变戏法似的从背后掏出一叠鸡蛋来，足足有十二个！
　　“你发财啦。”宫清子说道。
　　也只有她们，会因为买一盒鸡蛋而觉得对方是发了财。
　　“我找到工作了！”赵晓茹一边说一边高兴地跳了起来。
　　“真的吗？太好了。”林汀说道。几个女孩儿都凑了过来，今天晚上有炒鸡蛋吃了。陈蕾的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在成绩方面，自己就不如林汀和赵晓茹，本来想着来北京之后，自己可以先找到工作呢，这么久了还是杳无音讯，连一个面试都没有。
　　“咚咚咚。”门外响起了敲门声，几个女孩儿互相看了对方一眼，知道是自己刚才太吵了，肯定又让隔壁的邻居不高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