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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5、第十三章 上下交征(3) ...

  •   数日后的清晨,当所有人在关注南征大元帅是谁,阙泉山庄的豁开楼里一个消息炸开了锅。
      这天辰时二刻,落叶缤纷,玄黄飞流。豁开楼庭院里有两个掌扫内侍正清理道路上的枯残黄叶。
      “你说怪不怪,吴王侧妃有孕,宫闱局说先前从无记档,吴王今日却对外宣布添了一位小皇孙。”
      “吴王十七岁成婚,府里妻妾无数,如今年过而立才生出儿子,呃……实在是奇闻啊!不过吴王正当壮年……”
      “正当壮年不假,可吴王一直没有子嗣,冷不丁冒出个儿子,而且在议立太子时,不奇怪么?”
      “可不是!之前一点儿消息也没有,谁知说生就生了。离宫都传开啦,不知这个消息传到陛下耳里没有?”
      “陛下的皇孙多,哪会在意这一两个——”
      “这次不同,吴王多年无子,突然有了,不是奇闻么?……”
      这时,从豁开楼东侧的蝴蝶阁里,传来一阵脚步声和人语声,两个掌扫内侍听到动静停住说话,轮起扫把做势埋头清扫。
      “五哥生子闹的动静也太大了,连这些最末等的内侍都敢嚼舌根。”宣益公主边走边想。
      “公主,这里离朝廷重臣的赐第漓山南面有点远,近日豁开楼里上贡的车子很多,奴婢安排马车停在豁开楼门前等候。”身后跟着的童心提醒道。
      今年,豁开楼里与往年一样,隔一会儿就有三三两两的内侍赶着一车车今秋各地的上贡,分批次往皇室宗亲的府庭里送去。
      一旁的蜜心说:“还有好多车子往豁开楼外驶去,听说装着各王府捐往南罗的珠宝钱银。”
      宣益公主怔了半晌,点头道:“春华秋实,如今五哥也有子嗣了,可见今年是个好年成。”又想后宫妃嫔中,有皇子的大多数对东宫生出遐想,无皇子的成日里过得也不寂寞,到处七嘴八舌好不热闹,连带禁足在元坤宫里的韦皇后也无人再提了,可知此前有关纪悦妃、吴昭容能正位中宫的传闻也不少,但皇帝迟迟不废后……,而那韦皇后从“未禧宫事件”后更是闭宫不出,连一年中得皇帝允许的回韦宅探亲也不去了,殿中省属管的六局反而派出摹御、奉御、直长等女官来往元坤宫殷勤伺候。不久有关皇后被废的传言也销声匿迹。
      宣益公主不知不觉走出了豁开楼,穿过石榴林,便看到一辆马车停在石榴林旁的便道上。
      这时,便道前方远远有十多匹马“得得”奔来,清尘从他们的身后扬起,迷蒙了一片天地。
      马上是几位身穿深绿袍子外罩玄色盔甲的将军,他们策马而来,发现了宣益公主,连忙下马行礼,乌压压一群人,个个虎背熊腰,她目光所及处,也就是前面三五个为首的将士。
      宣益公主望着为首的中年将士,觉得面善似在哪里见过,一时又想不起来,点头示意,“将军们辛苦了!”
      中年将士拱手道:“禀公主,今日有从边关传来的战报,卑将等防止官道被堵误了军情,故而特地来查看路况。惊扰公主,还请见谅!”
      “无妨!”宣益公主摆手,不知为何对站在中年将士身后的身影多看了一眼,“将军,南罗现况如何?”
      “南罗的二十万军马早在谷镇外围盘桓,眼下并无进犯我朝。渡州与干州的将士们已经陆陆续续率兵前往谷镇,兵部安排的兵士还未动身。似乎两边都等着兵马就绪,再决一死战。”
      这倒是历来两兵交战前的奇闻,各自花大量时间备战却不交手,连这些禁军也觉得蹊跷。宣益公主虽不懂沙场策略,也觉得非比寻常。
      突然另一位站在首排的将领将中年将士身后一位蓄着乌短胡须、面容清隽的年轻将士拉到前面,“公主若想知道详情,可询问司马将军。”
      那年轻将士顿时面色尴尬,却不好退缩,只好抬头站到宣益公主面前。
      “公主!“他拱手叩拜,却不敢望她,须臾道,“还未正式开战,即便卑将的父兄皆在前线,也不得知那边真实情况。确如刚才几位将军所言,以国界为线,两军对垒,忙于备战,各不侵扰,在卑将看来,好似山雨欲来风满楼。”
      此时的宣益公主,心脏骤然跳起来,脸上浮现出惊喜——他不是前左右金吾卫佽飞将军司马青焕,还能是谁?不,看他穿的的将军服饰,是又当上了左右金吾卫佽飞将军。不由愕然:他何时被放回来了?
      宣益公主一阵恍惚,久违的情愫瞬间涌上心头,怔在那里不知该说什么。
      此时,天边泛起光亮,一轮红日跃跃欲试,顽皮地跳跃着,冲出束缚似要将天际染红,那天际的红霞与宣益公主脸上的红色一般,若隐若现。
      未婚时,她在皇城里见过正在提刀执勤的司马青焕,只一瞥就对他生出好感,日后再见,情意越来越浓,浓到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
      然而这一切不过是浮云,有一天殷贵妃突然说要将她下嫁赵文轩,并在第二天不与她商议就由皇帝颁出赐婚诏书。她那份情愫自是无处安放,有过反抗的念头,却无勇气真与父母对抗。所谓天子金口玉言,所谓亲上加亲,所谓天造地合,全在皇城里所有人的口里蔓延。她可以结交天下贤能、江湖侠士,却不能不经皇帝允许选择一个人做自己的夫君。于是,她学着慢慢遗忘,连带他的样子也记不清楚了。
      直到“未禧宫事件”发生,她在婚姻的漩涡里煎熬了很久,才对未婚前那个身影重新怀念。特别听说司马青焕获罪先流放后被判充军贡州,她深知这次变故是因自己的母亲和哥哥而起,伴随着的还有几位兄弟的死去。身在皇家听过很多父子兄弟自相残杀,可这样的争斗第一次发生在自己身边,残酷的现实非她一人之力所能改变,在惊恐、难过中只能克制自己不要多想。
      本朝充军和流放本质差不多,很多人命丧途中,或在充军地、流放地不堪困苦折磨而死,少有活着回来的。
      那日她得知他将去贡州充军,忍不住哭哭泣泣,也只能一个人熬过那段日子,连章青砚也不想叨扰,只祈祷他能平安归来,只要归来,哪怕只是一介布衣也无所谓。但意念深处,只觉得从此再也见不到司马青焕,谁知他今日意外出现在眼前,恰逢她的生活还一团糟,糟到连死去的心也有了……
      想到此,她浮尘的眸光里有了一点欢愉颜色,忍不住问:“将军几时回来的?”
      司马青焕不期她有此一问,似乎心底的秘密被人察觉,有急于掩饰的慌张,只垂眉回道:“卑将没有回京,在十日前直接到越州离宫恢复原职。”
      旁边的将士们似乎被眼前的情形吸引,都各怀心思地盯着宣益公主和司马清焕看来看去。人性里那种窥伺别人隐私的龌龊心理正在泛滥着。
      在他们的目光下,宣益公主自觉问得突兀,懊恼,思量着如何避免难堪,尽管内心不愿就此与他别过,在听了他的回话后,顺势“哦”了一声,转身登上马车。
      马车压着漓山脚下的官道,摇摇晃晃徐徐驶过,声音寂寥而单调。等到潍水河附近,马蹄急踏,马鼻中打出响嚏,喷出几缕白气,发出老长的嘶鸣。
      若在往日,潍水河重开正如火如荼,只因御驾越州,章青均早安排这临近离宫的河段暂停开挖,民工也遣散到其他施工区域了,等到銮驾回京后再整挖。
      坐在马车里的宣益公主远远看着荒无人烟的潍水河,像一条瘦长的白带,沉淀在山峦之间,冷风吹起,光秃秃的树枝簌簌作响。
      “童心,你看前面,是有一个人么?”
      深秋初日,荒木萧疏,一目百里。
      童心凝眼仔细眺望,“是有一人在河边遛马呢。”
      早晨还有阳光,渐渐的天空暗沉,不一会儿就飘起迷蒙的霜气。开始时霜气依稀可见,又隐约难觅,慢慢的又化开了,融在空气里分不清是雾气还是水汽。
      “回公主,那是穆王殿下。” 童心第一次看身穿月白锦袍的穆王牵着马不惧凉风独自在外,稀稀落落的黄叶迎头飘飞,四野空阔,他像一只孤雁正在寂寞中徒步。
      蜜心亦觉诧异:“是穆王殿下——殿下出门只一人么?”
      陈询数年来的行踪,除非例行的记录,宫闱局绝不过问。这些宣益公主很清楚,过去她不甚在意,如今自身处境艰难,颇有同情感,于是登上马车朝陈询奔去。
      “七哥!”
      “八妹妹!”
      陈询看着在冷风中瑟瑟发抖的宣益公主,亦好奇她为何在此地。
      “七哥在找什么?”
      “前日刚从京城来,惦记大哥旧疾复发,大嫂产子不久,清王府本来人丁单薄,诸事不便。这一病府里混乱得很,我听说离宫四周有一种草药叫冰禾,春秋长于湖边,到了晚秋叶枯茎萎,只有埋于土壤里的根可以入药,能治此症,便来找寻。”
      “长兄此病很难痊愈么?”
      陈询伸手拨弄眉睫上的水汽,摇摇头:“眼下气温骤降,难免会体虚受寒引起复发。大哥是被毁容毁身,受到伤害体质变弱,因此时常患病。”又道,“此次来越州,只为采冰禾。明日午时我呈帖至宫闱局陈述详情,只等父皇旨意,再许我回京探视大哥。”
      陈睿毁容与殷贵妃有关,宣益公主也不便多问,只道:“如果七哥回京,请代我问候兄长。”
      第一次听到宣益公主说出这句话,陈询非常意外。过去天真烂漫的宣益公主介于殷贵妃之故不能擅自去清王府,如今殷贵妃死去,细想她今时境况不如从前,感同身受中懂得关怀陈睿已是难得了。
      陈询心底生出慰藉——他们同父不同母,宫廷争宠引发的纠纷不断,连带后妃所生的子女也不睦,尽管皇帝一直强调子女间不可有龃龉,然而皇子皇女们司空见惯你挣我抢,若是从前不相往来的兄弟姐妹突然变得亲密,才不合实际。陈询不会因宣益公主的变化产生猜忌,毕竟殷氏再也无回寰的余地,而宣益公主不过是个局外人。于是点头道:“若回京,必转告妹妹的问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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