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秋家国》笑忘书1

45、送饭

　　回到指挥部的时候，天已经快要黑了，皇甫子谦却还没有回来。陶秋岚一方面觉得庆幸，下意识里她并不想让皇甫子谦知道她去战地医院的事情。
　　事到如今，她绝不会天真的以为皇甫子谦将她带在身边是因为她是江北的少夫人，那么便只能因为她是江南的陶家小姐，这也就注定了他与她是不可能如旁人一样心无嫌隙的互相依靠的。她不想他有什么误会，在这样强敌当前的时候，为了这样一件对她和他都非常有意义的事情。
　　可另一方面她也觉得揪心。他到现在都还没有回来，只能说明战况的不容乐观。她想起医院里那些痛苦呻吟的战士，想起他清晨离去时安慰她的那句“别怕，没事”，突然很想知道他现在到底在做什么？有没有受伤？有没有休息？
　　这样的念头一出便再也无法压抑，她停下手上正在推门的动作，转头对门口的卫兵问道：“厨房在哪里？”
　　虽然下定了决心，可陶秋岚心里还是有一丝忐忑，她不断的跟自己说，她只是想要帮他煮一碗面，实在不行她就托卫兵送进去好了，她不会让他知道，她只要知道他好好的就可以了，因为只有他好好的，这场战争才有打赢的可能。
　　她一路上想着心事，院子里又暗，倒没注意到厨房里出来的人，那人走的急，显然也没有注意到她。两人一进一出，差点撞了个满怀。
　　陶秋岚一句“对不起”还没说出口，对方已经先出了声：“少夫人？”
　　却是蒋弘文。
　　陶秋岚看着他提着的食盒，猜里面必定是皇甫子谦的晚餐。也是，他是江北的少帅，手下侍从一大推，又怎会让他饿着肚子？微微侧了侧身子道：“蒋副官。”
　　蒋弘文没有料到会在这里看到她，见她目光盯着他手上的食盒，心下暗道不好，准是战事忙乱，手下的人怠慢了她的晚餐，她这才寻到厨房里来。“少夫人请回房稍等片刻，我马上让他们将晚餐送过去。”
　　陶秋岚知道他误会了，赶紧摆了摆手，“我不饿。”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般抬眼迎上蒋弘文不解的目光，开口道：“请蒋副官提醒他，别太劳累了。”说罢又掩饰性的解释道：“快给他送去吧，菜该凉了。”说完转身就走。
　　蒋弘文看着那个瘦小的身影眼看就要淹没在夜色中了，想起她刚刚百转千回的样子，不知怎么就开了口：“少夫人！”
　　陶秋岚停下脚步转过身来，见蒋弘文已经来到了她的面前。“可否麻烦少夫人将这些给少帅送过去？少帅嘱我去北城看看防御工事修葺的如何，再晚点天大黑了就看不清楚了。”
　　蒋弘文知道自己不应该这样擅作主张的，特别当对方还是陶秋岚的时候。他虽然不清楚两人之间到底发生了些什么，可从婚礼开始，陶秋岚和皇甫子谦的争吵、冷漠、猜忌，他却是再清楚不过了。可不知道为什么，当他看着陶秋岚刚刚鼓起勇气望向他的眼神时，脑海里却突然闪现出当初陶秋岚被劫，皇甫子谦握着她遗落在车上那只手套时慌乱又愤怒的神情。
　　他将食盒用力往陶秋岚手里推了推，仿佛是怕她会拒绝，又仿佛是怕自己会后悔，转身便走。
　　陶秋岚看着手里的食盒，还带着食物的温度，在这个寒冷的冬夜，仿佛给了她无尽的温暖和力量。她抱紧食盒，朝指挥部前院走去。
　　一场会议显然刚刚结束。陶秋岚看着远处三三两两离开的人，驻足等在转角处。会议结束了，那他也应该快要出来了吧。
　　可左等右等也不见皇甫子谦出来，陶秋岚望着紧闭的房门，门口站的笔挺的士兵，心里却打起退堂鼓来。她与皇甫子谦如今只能算是不那么剑拔弩张而已，而那也不过是因为他有更大的敌人需要应付，并非就是放下了对她的嫌隙。在这种时候她应该安安静静的待着，不让他因为看不见她而疑心，也不让他因为看见她而烦心，实在不该多此一举。
　　或许是因为这样一个严寒又陌生的地方让她觉得孤独，或许是因为近在咫尺的枪炮声让她觉得害怕，又或者是医院里那条血肉模糊的伤腿让她觉得心疼，有那么一瞬间，她突然很害怕一个人推门走进那间漆黑寂静的住处，她想要有人陪着她，跟她说话，哪怕是皇甫子谦，哪怕是像以前那样争锋相对的互相指责，也强过她一个人在漆黑寂静中的等待。因为那样的等待让她觉得，仿佛下一个瞬间，一声又一声的枪炮声便会传来，混杂着人们的求救声，宛如人间炼狱。
　　可真的要面对皇甫子谦，她却又发现，原来不管一个人的时候怎么害怕，都比不上要面对他时的忐忑。她该如何跟他解释她来的原因？问他好不好？问他战况如何？劝他好好休息？恐怕每一个在他看来都是别有用心的试探。她看了看手中的食盒，或许将它交给士兵送进去才是最合适的选择。
　　正在犹豫不决之际，却听到房间里皇甫子谦的声音传来，带着隐隐的不耐烦。“这事就这么定了，你们都按我说的去准备吧！”
　　紧接着便是秦万山略显苍老的声音，带着一丝的沉痛。“子谦，你可是江北十六省的统帅，怎可如此意气用事？”
　　“正因为我是统帅，你们才应该听我的！”皇甫子谦的语气中全是不容拒绝的强硬。“时间不早了，你们都回去吧！”
　　陶秋岚知道这些话并不代表什么，只是再正常不过的争执而已，可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听到这些话的当下，她竟然第一个动作便是转身朝后院走去。
　　或许是她的动作大了些，才刚迈出几步，陶秋岚便听到身后不远处的士兵大声的喝道：“什么人？站住！”陶秋岚本就忐忑不安，如今更是没了主意，只能仓皇的转过身来，只见四个士兵围着她，个个拿枪，其中一个开口问道：“干什么的？”
　　陶秋岚的脑中一片空白，这样简单的问题她却找不到一个合适的答案。
　　她是谁？她到这里来干什么？
　　她是皇甫子谦的夫人，她到这里来是给他送晚餐的。可这样一句话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只能更无措的将手中的食盒抱的更紧一些。
　　那士兵见她将一个方方的盒子紧紧的抱着，又看不清楚到底是什么东西，更加警觉。一个士兵上前一把夺过食盒，也不敢贸然打开，仍是一脸戒备的看着陶秋岚。
　　正在这个时候，便听到前院一个声音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一个士兵冲着前院大声回答道：“报告！抓到一个可疑的人！”边说边拿枪指了指陶秋岚，示意她朝前院走去。
　　食盒已经被拿走，陶秋岚只能将双手紧紧的交握着，仿佛那是她此刻全部力气的来源。她不用回头也知道，此刻她的身后，四双戒备的眼睛在盯着她，四只黑洞洞的枪口在对着她，而前方呢，前方等着她的又会是什么？
　　再长的走廊也终有尽头。陶秋岚停下脚步，她已经能够看得到指挥部门窗透出的灯光照在院子里的光亮，只要再往前一步，小小的一步，她曾经希望的一切，便再也没有回头的可能。
　　士兵见她突然停了下来，以为她要玩什么花样，拿枪口用力顶了一下她的后背，不耐烦的骂道：“快点，磨蹭什么！”
　　这样一推，陶秋岚便已经被推到了前院的光亮处。她勉强才稳住趔趄的身体，只觉的眼前一亮，不由仓皇的抬起头来，便看到皇甫子谦、秦万山和孟建元三个人站在指挥部的门口正看着她。
　　明明隔着一段距离，可陶秋岚却可以清楚的看到皇甫子谦在看到她的那一刻微微眯起的眼睛，看到秦万山嘴角若有似无的一丝笑意，以及孟建元因为讶异而微微张开的嘴。
　　孟建元想开口，可见身旁的皇甫子谦和秦万山均不做声，也闭了嘴，只是暗暗打量着皇甫子谦的反应。
　　真的看到皇甫子谦了，陶秋岚反倒没有刚刚那样忐忑不安了。或许仅仅是秦万山那抹了然于胸的笑意让陶秋岚觉得委屈。是啊，她为什么要像做贼一样躲躲藏藏？她是来给皇甫子谦送晚餐的，她从来没有任何一丝不利于他和江北的念头，她碰巧听到了他们的对话，可门口的士兵也听到了，可见他们并没有避讳旁人的意思，那她为何要这样忌讳？
　　想到这里，陶秋岚反倒坦然了，她抬手理了理有些散乱的头发，眼睛直直的迎上那三人的目光。
　　秦万山嘴角的笑意消失不见。他怒瞪了一眼陶秋岚，又不经意的转头看了一眼皇甫子谦，很快又移开了目光。
　　陶秋岚只看见皇甫子谦微微眯着的眼睛，仿佛是因为光线太强，又仿佛是想看的更清楚。而在这样寂静的夜里，他的样子在陶秋岚看来就像是一只蛰伏的野兽，下一秒便会向瞄准的猎物一跃而起。
　　皇甫子谦走下台阶，一步一步的向她走来。陶秋岚静静地看着他，等着那一场暴风雨的到来。她并不害怕，她只是觉得有一点难过，为他们之间一碰就碎的信任，为她在这样国家存亡之际还让他分心。
　　皇甫子谦在离她两步远的地方站定，也不说话，只是看着她，仿佛是要将她看透，又仿佛是在等着她缴械投降。
　　陶秋岚看着他眉间淡淡的忧色，看着他下巴淡淡的青茬，心中的酸意更甚。
　　“我来是给你送晚餐的……”
　　她想要上前向他解释的，可刚迈出一步，身后的士兵以为她要对皇甫子谦不轨，抬起枪便要瞄准陶秋岚的后脑。
　　这一切陶秋岚都不知道。她只是觉得自己一只胳膊被皇甫子谦用力一扯，刹那间，她便已经站在了皇甫子谦的身后。而皇甫子谦一只手攥着她的胳膊，一直手紧紧的握着那只步枪，枪口朝天。
　　几乎是在同时，身后传来孟建元略带惊慌的声音：“都把枪放下，这是少夫人！”
　　几个士兵还没反应过来，听孟建元这样一说，先是面面相觑，特别是那个举枪的士兵，想到自己差点闯了大祸，早已经吓得语无伦次，“少帅，我……”
　　皇甫子谦却只是将枪轻轻的推还给他，淡淡的说道：“没事了，你们去吧。”
　　几个士兵听了这话如临大赦，纷纷告退，一个士兵走了几步，又折回来将食盒放在地上，眼睛始终也不敢看皇甫子谦和陶秋岚，转身像是逃一般的离开了。
　　孟建元快步走上前，一个劲儿的道歉。“少帅，都是我没有管教好手下，差点冲撞了少夫人。”
　　“孟叔言重了。”皇甫子谦又转头对秦万山，“秦叔、孟叔，你们也累了一天了，一起吃吧。”
　　孟建元见他的手还是紧紧的抓着陶秋岚的胳膊，连忙说道：“不了不了，还有些细节要跟秦军长商量，就不打扰少帅和少夫人了。”
　　皇甫子谦倒也不挽留。“那就辛苦秦叔和孟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