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烟雨》沐金昱

26、笙哥，背我回家

　　淮塘的各大高中在寒假之前，给全体高三联合安排了一场冬季校运会。
　　长期重复着三门必修和两门选修的高三学生们，在大课间得到这一消息的时候，激动地扔下了手里的试卷，欢呼起来。
　　校运会的时间定为一天半，周六下午和周日一整天。
　　比赛是积分制，以学校为单位，为了增加八中高三同学的积极性，为学校争光，刘主任给出了高三同学无法拒绝的奖励条件，只要能够拿这次比赛的第一名，全体高三，寒假提前两天。
　　本来除夕夜当天才放假，大年初六就开学，寒假时长一星期的可怜高三党，得知自己可以多两天的假期，简直快乐得要原地起飞。
　　各班体育委员纷纷开始统计各项报名人员，打算在放学后择优挑选。
　　谭永飞一脸贱兮兮地晃到教室后排，一屁股坐在了任平笙的桌子上。
　　“笙哥，考虑一下不，为了广大人民的寒假，参加几个项目呗。”
　　谭永飞作为体育特长生，以前经常和任平笙一起早训晚训。
　　任平笙不同于其他特长生，只对专项特长，任平笙特长得十分平均，他几乎样样特长。但他从来没有参加过任何学校的比赛和活动，所以谭永飞只能舔着脸来求。
　　“把屁股先移走。”
　　“啊，哦。对不起笙哥，是我不懂事了。看在我道歉及时的份儿上，参加几个项目呗。多放两天假啊，笙哥你不心动吗？”
　　“还好，我无所谓。”
　　“那……雨哥！雨哥肯定希望能多放两天的，是不是雨哥！”
　　谭永飞挤眉弄眼地疯狂提醒夏雨附和自己。
　　夏雨突然被cue到，有些好笑地抬头看着谭永飞。
　　“也并没有。”
　　“班长，你看他们，你劝劝笙哥！”谭永飞没辙，又开始揪着戚风的衣服左右晃荡。
　　王雅南看着戚风被越扯越大的衣领，开口帮忙阻止。
　　“我说飞哥，想劝笙哥，你喊戚风有什么用啊，说服雨哥啊，雨哥说啥那不就是啥了么？”
　　后桌的夏雨轻轻拍了一下王雅南的后背：“瞎说什么呢？”
　　“我可没瞎说。你不信问笙哥，是不是啊，笙哥？”
　　任平笙闻言，转头看着夏雨已经渐渐泛红的脸颊，一脸无辜地开口。
　　“你想多休息一天？”
　　这句话的音量并没有得以控制，周围的不少人都听见了。
　　夏雨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越来越红，他抓着任平笙的衣袖，把他的头拽过来，俯在他耳边。
　　“我过年要回家陪妈妈的，多放一天，我就能在这边多留一天。”
　　任平笙点头，转向谭永飞的方向：“哪些项目缺人，都给我报上吧。”
　　“卧槽！笙哥你太牛逼了！”
　　说着他一边拿过戚风的笔往上填任平笙的名字，一边朝夏雨竖大拇指。
　　“笙哥，篮球你必须上的啊，有你就稳了。这个3000米你也要去啊，不然咱们学校就没有希望，那群训长跑的一个个都是些啥玩意儿。100和200你来个啥呢？100米吧，200我来。再来个接力，再加个跳远。差不多了，笙哥你看怎么样？”
　　除了任平笙以外的三个人全部惊呆在原地，他们只知道任平笙高三之前突然申报了体育特长生，但并不了解任平笙所擅长的到底是哪一方面，看到谭永飞噼里啪啦一顿填，都感觉谭永飞疯了。
　　这么多项目，是个人都得疯吧。
　　没想到任平笙只是淡淡地扫了一眼谭永飞举着的表格，轻轻嗯了一声，表示同意了。
　　谭永飞兴高采烈地一蹦一跳回了座位，留下了那三个人张着嘴在冬风中凌乱。
　　“笙哥！你怎么答应他了？”夏雨没忍住问了出来。
　　任平笙一脸疑惑地看着他反问：“不是你说想要多放两天的么？”
　　“不是，那也不用报这么多项目吧！”
　　“没事儿，放心。”
　　任平笙看出了夏雨的担忧，他轻轻摸了一下夏雨的后脑勺，安慰他。
　　王雅南和戚风对视了一眼，默契地把头转了回去。
　　当天晚上体育委员商讨出来的结果和谭永飞所说的没有什么两样，任平笙的体育能力所有的体育特长生都有目共睹。
　　晚自习快结束的时候，任平笙做完了物理试卷，把笔搁下，转头看了一眼已经做到最后一题的夏雨。
　　“小雨，晚上放学我去操场跑会儿，很久没锻炼了。”
　　“那我陪你一块儿吧，一会儿回去正好有条数学题问你一下。”
　　夏雨连头也没有抬，话就这么自然而然地从嘴边说了出来。
　　“好。”
　　“我做完啦！对个答案么。”
　　“嗯。你拿去吧。”
　　夏雨已经习惯了每天的试卷做完，和任平笙对一下答案，在老师批改之前先解决掉一些因为粗心而造成的小问题。
　　任平笙把双手从桌面上抬起，示意夏雨自己拿试卷。
　　晚上的作业内容一般都是围绕白天上课时复习的内容，大多数都是基础题，只会出现一两道较为困难的题目，会有一大批学生空在那边等待老师评讲，夏雨之前就是那一大批的其中之一。
　　但现在，夏雨每天看着任平笙不但完整，而且正确率奇高的试卷，不由得改掉了这一习惯，开始慢慢地在难题上进行思考，有时候还能写上两笔，再看看任平笙的解题步骤，差不多就能懂个大半。
　　试卷交上去之后，任平笙已经收拾好书包坐在位置上等待夏雨一起去操场了。
　　冬天的晚上风特别地大，像刀子一样一下又一下地往脸上割，操场上再看不到成群的晚自习结束来打篮球或者踢足球的男孩子，也看不到趁机会来牵手拥吻的小情侣。
　　整个操场乌漆嘛黑的，就连夏天还亮着的那几盏发着微弱的光的灯，也不知道是坏了，还是没有人来就不开了，借着小路对面的艺术楼里几间教室发出的光亮，任平笙和夏雨从操场小门走进去。
　　“有点冷，你要不要先回去。”任平笙紧了紧夏雨的校服。
　　“我不冷，我和你一块儿。”
　　“嗯。我先跑两圈热热身，你要是冷了或者困了，就先回去，手机给我发个消息就行。”
　　“知道啦。”
　　“走了。”
　　任平笙朝夏雨挥了挥手，朝夜色里跑去。夏雨把自己的书包丢在地上，倚着操场边的一圈围栏坐下，抱着任平笙的包，将下巴搁在上面，视线追随着任平笙的黑影移动。
　　任平笙跑步的样子很好看，夜幕下只能看到他的大概轮廓，厚重的衣服下，能隐约感受到肌肉的凸起，任平笙的身材并不壮硕，但非常匀称，每处都练得恰到好处。
　　一圈快结束了，任平笙找到了操场边坐着的一坨人，招了招手。
　　夏雨笑着喊了句“加油”。
　　任平笙的速度真的很快，夏雨发了个呆的功夫他就第二次跑到了自己身边。
　　“怎么样？”
　　任平笙微微喘着气，将校服脱下来递给夏雨，夏雨顺手接过。
　　“很快！超级快！笙哥超棒！”
　　任平笙弯腰，把双手撑在膝盖上，嘴里不断地呼出热气，喷在夏雨脸上，淡淡的薄荷香。
　　“不能说男人太快。”任平笙说完就起身继续跑步去了。
　　夏雨微张着嘴，保持着抬头看任平笙的姿势。脑海里刚才任平笙坏笑的表情逐渐淡去，他的脸逐渐烧红，还好天很黑而且周围也没有人。
　　他手动合上了自己的下巴，晃了晃脑袋，捏了捏自己被风吹麻了的脸。
　　刚才任平笙是在搞颜色？高冷帅气迷人不可一世冷若冰霜的笙哥在搞颜色？
　　不得不说，刚才的笙哥，更帅了。搭配上那坏坏的痞笑，简直让人神魂颠倒。
　　谁能想到任平笙还有这样的一面？
　　任平笙又跑了几圈，慢慢地停在了夏雨面前。
　　“走吗，快十一点了。这个点儿，你应该已经躺床上了。”任平笙努力平缓着自己的呼吸，听起来还算平稳。
　　“走吧。”
　　夏雨抱着任平笙的校服和书包准备起身，长时间折叠着双腿坐在地上，压得有点儿发麻，才起了一半身，夏雨就又抱着任平笙的书包和衣服跌坐了回去。
　　“脚麻了？来，我背你。”任平笙说着拿过自己的校服套了上去，然后蹲在了夏雨面前，“先上来，然后再把你的包递给我。”
　　“不用不用，笙哥，我没事儿，我自己走。”
　　任平笙没有说话，而是起身从夏雨手里拿过自己的书包，一个人转身走了，把夏雨晾在了后面。
　　夏雨急忙起身，压得发麻的脚瞬间如同千万根针扎了进去，疼得一步也移动不了，眼看着任平笙越走越远，夏雨着急了。
　　“笙哥！你等等我啊。”
　　“不等。”
　　“可我脚麻了走不了啊。”
　　“要背吗？”
　　“不了吧，你刚跑完八九圈，这会儿怪累的。”
　　“那你一个人待会儿，我先回去了。”
　　任平笙说完，真的继续往前走，没有回头的意思。
　　“笙哥！我错了我错了！笙哥，你等我一下！”
　　夏雨着急地移动了一步，立刻疼的倒吸了一口气，冷风嗖嗖的往嘴里灌，他只能闭嘴。
　　“要背吗？”
　　任平笙的声音依旧和前两次一样，又带了些寒意，和刚才搞颜色的他判若两人。
　　“要。”夏雨的声音小小的，他委屈地撅了撅嘴，“笙哥背我。”
　　任平笙闻言立刻转身，加快步伐往夏雨那边走去，蹲在他面前：“那上来。”
　　夏雨慢慢地伏到任平笙背上，胳膊搂住任平笙的脖子，把脸贴在任平笙肩膀上。他用腿缠着任平笙的腰，他能感受到任平笙的一只手托着自己的屁股，他脸红着在任平笙颈窝里蹭了蹭。
　　“把书包给我。”
　　“我自己拿吧。”
　　“给我。”
　　“哦。”夏雨乖乖的把包递到任平笙另一只已经拎着他自己书包的手上。
　　反正停车场离这里不远，一会儿就走到了。
　　“今天不拿自行车了，每天都推来推去的，两个人又骑不了，干脆就放学校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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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确实每天两个人把自行车推来推去地有点傻，也不知道出于什么目的，夏雨每天早上推着自行车和任平笙一起去学校，晚上任平笙推着自行车和夏雨一起回家。
　　但是，难道不应该是，把自行车停回家里吗？怎么就放学校了？
　　“要不，推回去吧。以后不推来学校就行了。”夏雨趴在任平笙肩膀上瓮声瓮气地。
　　“那明天晚上推。”
　　“笙哥，我其实……已经好啦。我就是刚才腿麻了。”
　　“嗯。”
　　“我可以自己走。”
　　“嗯。”
　　“那你让我自己走。”
　　“不。”
　　“我能走了！”
　　“嗯。”
　　“你看我的脚。”夏雨把脚往前翘起，三百六十五度转了一圈，全方位展示了自己的脚确实没事了。
　　“嗯。”任平笙低头扫了一眼夏雨旋转的脚。
　　“那你放我下来啊！”
　　“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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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为什么？”
　　“舍不得。”
　　任平笙的声音淡淡的，这是夏雨意料之中的答案，但听到时，却又感到意料之外。
　　“不累吗？”
　　“不累。”
　　背你就不累，是你就不会累。
　　夏雨自顾自地点了点头，今天的夜色格外地美，一轮圆月高悬在天空，你能看到月亮里那道像嫦娥的黑色影子，还有那棵泛着香气的桂花树。
　　但还是没有香樟的气味好闻。
　　香樟是任平笙的味道，是世界上最好闻的香味。
　　“笙哥，你想过以后吗？”
　　话就这么脱口而出，几个月前就想聊聊的未来，却在这样一个时间段里，就这么问出了口。
　　月光绵延，照不亮黑暗，但能给人慰藉。
　　“没有。”
　　“如果我们大学不在一起了呢？”
　　任平笙沉默了，这个年纪就明白爱情的孩子，谁会没有想过以后？他们往往为自己和自己疯狂爱着的另一半规划好了一整条人生道路，却在第一道坎就止步前行。
　　任平笙想过以后，不过他想的以后，没有夏雨。
　　“你会和我分手么？”任平笙问，“如果不在一起的话。”
　　“你会吗，笙哥？”夏雨没有回答，而是反问。
　　他更想知道任平笙的答案，如若任平笙的答案和他所想的不一样，那他也得试着去接受。
　　大不了，以后瞒着所有人，偷偷爱你。
　　“小雨，我其实……不知道。”任平笙停下了脚步，没有继续往前走，他把夏雨放下，“在路边上坐会儿吧，我有点累了。”
　　他其实一点也不累，只不过是想多吹会儿冷风，突然地就想就地坐下。
　　他走到路边，人行道比非机动车道高出一截，他把书包扔到地上，坐了上去。然后把夏雨的包放在身旁的一块地上，拍了拍书包，示意夏雨坐过来。
　　他脱下自己的校服外套披到夏雨肩上，外面风很大，但他一点也感觉不到冷。
　　“笙哥，我很早之前就想和你聊聊这件事了。”
　　“嗯。”
　　“我的将来里有你，我的将来里都是你。”
　　“小雨……”
　　“笙哥，我们其实可以去同一所学校的，是么？”夏雨打断了任平笙的话，“我们在努力，我们的成绩很靠近，我们可以考上同一所学校的，不然你背的单词、我做的数学题，有什么意义？”
　　夏雨只想把自己想说的快点说出来，现在说完了，他吐出一口气，转头看着任平笙的脸。
　　“笙哥，你想说什么？”
　　“你其实知道我现在的精神状况对么？”任平笙沉默了很久，问了一句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
　　“我……”
　　“周婕找过你对么？”
　　“没有。”夏雨这次回答地很肯定，因为周婕确实没找过他。
　　任平笙冷笑了一声：“那就是任阳了，难怪你这些天没有问过我转校的情况。”
　　任平笙的声音里透着冷意，不知是不是十二月的风吹散了他的温柔。
　　“夏雨，我承认，遇见你很开心。我也承认，再次见到你，我更开心。离开的那段时间，我过得不好。很差。我睡不着觉。我吃不下饭。我每天看着那瓶你送的牛奶。我很想你。”
　　“笙哥……”
　　“夏雨，但是如果你现在问我，如果我们毕业不在一起了，我会不会分手。现在我的回答你：‘会’。”
　　“夏雨，你不会知道，我这样的人，有多渴望被爱，又有多害怕离开。所以我习惯走一步看一步，我脑子里的未来只有我一个人。”
　　我的未来可以有你，也可以失去你。
　　“你说我们可以努力往一个方向走。可以。但我不敢想。万一结局不如我们所想象的那样，怎么办？”
　　“小雨，我以前很恨任阳。我有时候会想，他如果不那么垃圾，他如果多照顾妈妈一点，结果会不会不一样。结果不会。妈妈还是会癌症去世的。”
　　“所以我也不那么恨他了。你看，感情的事啊，就是瞬息万变，有时候，你费劲心思地去恨一个人，去恨一个给你带来很多不幸的人，但总会在某一个时间点，不那么想继续下去了。”
　　“我们其实也是这样。”
　　“小雨，我不想和你分开，但如果一定要分开，我也同意。”
　　“我已经生病了，可别再拖累了你。”
　　任平笙的回答和夏雨所期望的完全相反。
　　他们才在一起不到两个星期，却在谈论未来的时候，产生分歧。
　　夏雨这时候也突然明白，其实任平笙的回答并不重要，他做不到躲在角落里偷偷爱任平笙，他要光明磊落，他要大大方方，哪怕是任平笙想要放弃，他也不会退出。
　　“笙哥，任阳找过我，我知道你的情况。但这和我们的未来，没有关系。我喜欢的是你，而不是一个怎么样的你。”
　　“笙哥，你看着我。”
　　寒风里，任平笙抬起布满血丝的眼睛，看向夏雨。
　　“笙哥，你会喜欢上除了我以外的其他人么？”
　　“不会。”这个问题任平笙回答地快速且坚定。
　　“喜欢只会转移，喜欢不会消失。笙哥，未来的路我来规划，你跟着我走。你不用害怕分离，你负责爱我就好了。你的未来里也不必有我，我的未来里有你就好了。”
　　夏雨的眼睛里闪着星光，他脸上的笑容和十二月的风纠缠，夺回了任平笙的温柔。
　　“笙哥，回去吧。你要感冒了。”
　　“笙哥，你别怕，我在。”
　　他站起身，拿起地上的书包拍了拍灰尘，把外套脱下重新套到任平笙身上。
　　他面朝任平笙，张开了胳膊。
　　“笙哥，背我回家。”
　　任平笙看着眼前的男孩，路灯开始熄灭，从远处的路口，一盏一盏地熄灭，道路尽头，是死一般的黑暗，但眼前的人，眼里有光。
　　他有病，他对这个世界没了兴致，但唯独对夏雨，爱的深沉，夏雨是他的药。
　　“题还讲吗？”任平笙洗完澡，一边擦着头发，一边问躺在沙发上玩着手机等自己的夏雨。
　　“讲。”夏雨起身，拿出书包里的几张试卷。
　　他顺手接过任平笙手上的毛巾，站起身帮任平笙擦了起来。
　　“笙哥，咱以后去淮州吧。”
　　“好。”
　　“n大不错，我们一起再努力努力，都可以去。”
　　“好。”
　　“行了，讲题吧。睡前头发就该干了。”
　　“嗯。哪一题？”
　　“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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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天之后，任平笙和夏雨的关系似乎发生了细微的变化。
　　他们似乎更加地默契，有着说不上来的合拍。
　　关于他们的帖子开了一个又一个，学校方面对这对cp抱着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态度，因为谁都可以看得出来，任平笙和夏雨的成绩在稳步上升，基本两人已经稳居年级的前十名，尤其任平笙高二时候的成绩经常在倒数徘徊。
　　所有人都在等着看，到底会不会有谁可以先打倒年级上的千年第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