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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五章 ...

  •   不日,顾淮阳在朝堂上言道,有意推行新政,裁撤冗员,精简机构,同时试行公学之制,即由官府出银资助建立公塾,一面是吸收穷苦家庭上不起私塾的学童,扩大朝廷招揽人才的基础,一面也是吸纳部分被裁撤的官员,去公塾授业教书。

      顾淮阳话音方落,朝堂之上就如沸水中投入了石子,议论纷纷。尚书右仆射程洛晟出列道,“皇上,自太祖立朝,严明法度,吏治天下,开国三百余年,未尝有过裁撤官吏之先河,皇上不可不三思而后行啊。”
      程洛晟一出言,其余之人纷纷称是,惟苏飞云出列道,“程大人此言差矣,世上之事,总须有人行出第一步。若只是因为没有先例便因循守旧,裹足不前,这道理只怕说不通吧。”不待程洛晟反驳,又道,“皇上睿圣英明,难道不能开创先河,泽被天下吗?”

      苏飞云一席话句句反驳程洛晟,又抬出天家颜面,不仅程洛晟哑口无言,其他人也不敢鲁莽发话。顾淮阳高高坐着,不冷不热的看着众人交头接耳,神色平静淡漠。

      僵持半晌,吏部尚书连叙缓缓出列,“皇上,能否容老臣说几句话?”
      顾淮阳登基后,作风懒散,对朝中一干旧臣也未多加抚恤,更谈不上重用,不少人瞧着势头已索性告老还乡。连叙是少有的三朝元老,一向威望颇高。如今他一发话,朝堂上顿时安静下来,大家都等着看连叙是何态度。
      顾淮阳淡淡允了,“卿家有话但说无妨。”
      连叙又缓缓一揖,这才不紧不慢道,“皇上,老臣以为,程大人先前所言,恐怕是一时心切,言不及义。我朝立朝三百余年,天下承平,内无纷争,外无战事,若祖制原有不妥,又何以能维系百年江山巩固。”

      连叙又道,“自古革新变法之事,功成事全者总是罕有,盖因除旧布新,总是想来辉煌灿然,仿佛一夕之间便能成千秋功业,但真正施行时,方知艰难险阻,事不如愿,往往一子不慎,满盘落索。但那些好事之徒岂管后续艰难,但凡能想出些新奇法子,巧言令色说动上位者,新政新令推行之时,或居功自傲,夸饰名声,或借机攫取特权,无不是拿社稷前程谋图私利。如此钻营,原本好好的局面也要被搅得七零八落,不可收拾,国本因此受损,蒙尘的是皇上的声誉,这等臣子,皇上不可不防啊。”又忽然颤颤跪下,“臣本不当妄出晦言,但臣世受君恩,必是见善而称,见不善而斥,弗敢钳口以安自身。今冒死以闻,臣命不足恤,只恳请皇上以国体社稷为重,三思而后行。”

      一席话说得朝堂之上鸦雀无声。先是户部的几人撩袍跪下,紧跟着其他人也大片大片的往下跪,最后偌大朝堂,竟只剩了苏飞云、林焕等寥寥几人还站着。

      顾淮阳心中知晓,这连叙不愧是三朝老臣,一番话虽是劝阻新政,却不直接拂天家颜面,反将矛头指向苏飞云,暗指苏飞云为钻营私利而怂恿天家破坏祖制。这一来,既表明了立场,又给自己留了后路,还能落个忠君直谏的名声,这算盘打得不可谓不精细。

      “众卿家牵挂社稷,这份忧思朕心领了,先起来说话吧。”顾淮阳不动声色道。
      “皇上!”连叙仍伏在地上,“臣之言恐不中听,但臣之心明镜可鉴,望皇上三思而后行啊。”
      说完却伏身不起,其他人也仍跪在地上。

      顾淮阳心头火起,这些人联成一片,竟是要逼着自己收回前言了。放眼一望,底下乌压压的跪倒一片,多是仁帝时旧臣,或是顾桦谦一党,这些人在朝中实力深植,利益交错,正是顾淮阳所忌。他们今日逆君进言,自然不是真的忧心国体,而是深知顾淮阳借推新政,势必也要用新人,新政施行之际,也是他们权势旁落之时,他们自然是要想着法子守着旧制了。

      顾淮阳朝苏飞云看去一眼,苏飞云心领神会。
      “皇上,微臣尚有些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但说无妨。”
      苏飞云一揖首,“想当初高祖开国之际,时逢乱世终结,人心不安,朝廷不得已之下起用重典,在历朝原有机构中,增设许多官制。然而时移势迁,如今天下日渐承平,我朝官制却不见轻减,反而越加繁冗。前些日子漠州水患,朝廷却拿不出银子来赈灾,依臣之见,这国库空虚,与俸银耗费靡节只怕多有干系。”

      话未说完,当下有人出言道,“皇上,臣不同意苏大人所言!”
      顾淮阳看了一眼,见是户部侍郎王坚。“王侍郎说来听听。”
      王坚道,“回皇上,我朝立朝以来,一直轻徭薄赋,先帝在位时,又先后两次减免税苏大人这番话,分明是本末倒置。”

      “王坚,你既在户部,你来说说,朝廷每年十分收入,有几分花在人事上?”顾淮阳忽然开口问到。
      王坚猝不及防,一时答不上来,神色有些难堪。
      顾淮阳沉声道,“朕着人仔细核算了,朝廷如今十分收入,有八分都耗在了人事上。纵使收入再多,也经不得这般虚耗。”
      王坚嗫喏不语,其他人也不敢发话。

      “连叙。”
      “臣在。”
      顾淮阳缓缓道,“照你所说,朕之所以推行新政,裁撤冗员,是因为受了小人的挑唆,急于求成,又好大喜功。”
      连叙额上渗出汗来,“老臣,老臣绝无此意!”
      顾淮阳打断他,“你不必紧张,朕绝无怪罪之意,只是想向你,也向百官解释清楚,朕所以决意推行新政,精简机构,决非一时心血来潮。朕方才已说得很清楚,国库空虚,朕是绝不能容许的,而国库空虚,正是因为朝廷在人事上耗费靡节。”顿了顿,“朕着人查了,朝廷所以在人事上用费如此之巨,一来原本官制臃肿,负担过重,二来更有些人,借着官制庞大浑水摸鱼,一个清闲差事,一两人足以应付的,名下却挂了十来人,都张口向朝廷要俸银,要各种用费。此等行径,与硕鼠何异?!”

      一番话正中要害,底下许多人登时身冒冷汗,心跳如擂鼓。
      顾淮阳故意停了停,扫视了一番众人情态,忽又问,“王坚,你主管度支司,度支司按制配八名主事,你手下养了十二个人,大都无事可做,连户部衙门也不去,却领着朝廷的一份俸银,可有此事?”
      王坚顿时汗如雨下。
      顾淮阳重重一哼,“你收了人家的银子,就拿朝廷的官职俸银做人情,这无本万利的买卖,你做得很好啊。”
      王坚伏在地上,身子却开始打颤,一句话也回不上来。其余人偷偷看上一眼,顿觉心寒胆颤,伏在地上连大气也不敢出。
      “着革去户部侍郎王坚顶戴花翎,交由大理寺查办。”

      顾淮阳环视一周,见众人战栗模样,心知自己一番疾言厉色,杀鸡儆猴,已起了作用。又沉声道,“国库空虚至此,实为社稷大患。漠州水患无银救灾,已让朕遽然震悚,夜不能寐,所赖西凉北支国主尚且安分,边境暂无兵事,可一想想,万一哪日朝廷到了用兵节口,国库如此孱弱景象,朕简直连想都不敢想。”
      忽然加重语气,“都到这个份上了,你们还要抱着祖制不放,劝阻朕放弃新政,难不成真要到沉疴难起,国势困厄那一日,才要悔之莫及,眼看雨打风吹么?!”
      “皇上!”
      众人齐声低呼。
      苏飞云借机道,“皇上睿圣英明,为天下黎庶之福,臣等当追随皇上,甘效驽钝,竭忠尽诚。”说完与林焕等人也跪了下去。
      “臣等也愿效驽钝。”其他人见状,也俯身附和。

      “都起来罢。”
      待众人悉悉索索站起来,顾淮阳道,“朝廷养出硕鼠,朕也有纵容之过,这吏治是该整顿整顿了。”说着一示意,一旁王福赶紧展开诏书,宣布了两道委任状,一道是委任仁帝天元六年的进士李方凌为监察御史,一道是调任工部水利司郎中林焕为户部侍郎。

      李方凌原就做过台谏,正是嫉恶如仇,直言敢谏之人,且秉性刚硬,毫不寰转,多次冲撞仁帝,终不为仁帝所喜。如今顾淮阳竟将他请出来做监察御史,众人更觉不安。然而一个早朝下来,众人心中已是胆战心惊,自然无人上前非议半句。

      顾淮阳目的达到,心中稍感满意,略微和缓语气宣布了早朝的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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