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关风月》等发霉的香菇

5、5

　　路旖旎的照顾黄知免心知肚明，但却受之有愧。
　　如果不是知道路旖旎可能和她有关联，她们本该只是压根没见过面的前后辈关系。
　　不对不对，如果不是知道她曾就读七中，她根本不会努力学习，拼命考进这所在全国都名列前茅重点高中。
　　追根揭底，还是因为她，改变了自己的命运，而路旖旎，更像是现在流行的那句，工具人。
　　想到这些黄知免心中就满是歉意，学姐对她是很好很照顾的，但因为最初的接近带着刻意，随着时间的增长，最初的刻意仿佛吹起的气球般变成了庞大的谎言，以至于现在已经不知该从何谈起，无法坦诚相待。
　　她有过好几次想要和学姐坦白的想法，念头是从几年前就萌发了。那时她终于从一次无意的对话中得知了汤淼当时所在的学校，她牢牢记住了校名，在输入进搜索框时的感觉就像很久之前知道七中那样，如雷贯耳，又遥不可及，可她却暗下决心，一定要进那所学校，一定要到她的身边去。
　　她为了这个目标筹备了整整两年，拿到offer那一刻她喝了人生的第一口酒。本打算在临走前向学姐坦白，可最终却因为自己的不小心发生了意外，没有走成，急急忙忙选择留考研。
　　而现在也是，因为学姐越来越熟悉的原因，陆陆续续能知道一些她的动向，她还在那所学校，她也许会留任，那就再试一次吧，这次绝对不会再犯之前的错误了。黄知免其实并不擅长读书，她的所以成绩全是用刻苦换来的，学姐知道一些，室友知道一些，但更多的艰辛，只有她自己知道。
　　黄知免从来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去念博士，毕竟她家族学历最高的除了她就是高中辍学的外婆，但因为她在那里，所以一定要去的呀。而这次的准备，比之前更充足，她也第一时间避免了重复犯错的可能，学校申请是从半年前开始准备的，之后又因为学姐的婚事，比预期的更早的见到了她。
　　而此刻，她正坐在学姐的车上，即将迎来和她之间的第一次用餐。黄知免既兴奋又紧张，她回忆着此前的种种，反复告诉自己要镇定，不断深呼吸。
　　路旖旎正和汤淼随意聊着天，由于两人靠得很近，所以声音并不大，司机没有放音乐，整个车厢很安静，于是她很容易就感受到了类似手机震动的轻微声响。先看了看自己手里的手机，又勾了勾汤淼，示意她检查后，身子前倾拍了拍坐在前排的黄知免：“小免，是你的电话吗？”
　　黄知免一怔，随即感受到一阵酥麻从大腿蔓延开，伸手从裤子口袋里取出电话，屏幕上显示着“王高一化数1105”的字样。
　　路旖旎撇撇嘴，有点好笑地说道：“这孩子不知道在想什么。”
　　汤淼看着她接起电话，不知可否：“感觉经常发呆。”
　　“可能是太累了，她打四份工呢。”说着，还举起手做了个四的手势。
　　汤淼想到黄知免眼眶下的青灰，点点头，视线也顺着路旖旎的话注视着前排，黄知免在讲电话，她的声音轻轻地，虽然距离不远，但听着并不真切。
　　她能看出黄知免的家境不太宽裕，去除从路旖旎处得到的信息，单从今天短暂的接触里就能感受到，但她对此并没有什么太多的想法，每个人的家庭出身都是被选择的，何况她还只是学生，条件不好并不丢人。而且虽然接触不多，可看得出黄知免属于比较正派，甚至是有点老派的类型，比如穿的鞋——国产帆布鞋，有明显的岁月痕迹，但鞋面很干净；穿的衣服——简单的有些老土的运动装扮；用的包——看不出牌子的黑色双肩包；还有此刻她正使用着的电话——某十几年前以耐摔而著名的牌子，现在已经几乎被淘汰。
　　视线落在了她的脖子上，和自己一样，项链没有被刻意取下，这可能比她全身上下加起来再开平方还要昂贵的多的多的多。
　　然后她有些走神，思绪忽然被拉到很远，想起自己曾在某一次听路旖旎提到关于这个学妹某件事时的心情，那应该是很久很久以前了。
　　似乎是一个雨天，她窝在家里不愿出门，开着视频和路旖旎随意地聊着天。隔着屏幕，她在听完路旖旎的描述后，蹙了蹙眉，缓缓开口：“旖旎，她知道你的家庭情况吗？”
　　潜台词就是，路旖旎，她是不是装可怜骗同情占你便宜来的？
　　路旖旎当下一愣，随即摆手否认，甚至将小脸凑到了镜头前，一副想要钻过屏幕和她直接对话的样子：“没有没有，唉，你是不知道她的情况，她哪有这个心思——她就是傻！”
　　不过又过了一段时间，她听说这位学妹要到她的学校念研究生时，便否认了这个念头，毕竟学费那么贵，家境应该不会特别差。
　　可这次真的见到，她开始有些怀疑是不是路旖旎赞助了对方的留学费用。等下吃饭，不，等以后有机会，单独的，再好好问问她。
　　正想着，车速一缓，司机轻声提醒着：“小姐，到了。”
　　三人下车，刚要抬腿，却听到黄知免略带歉意的声音：“学姐，你们进去吧，我刚才接到了学生家长的电话，需要临时加节课，我就不进去了。”
　　话是对着路旖旎说的，可汤淼却觉得对方的视线在打量自己，但当她望去，却只看到她抿着嘴的侧脸。
　　路旖旎知道赚钱对黄知免的重要性，也不阻拦，说着以后还有机会，便又拉开了还未离去的车门，示意她坐进去：“让李叔叔送你，快一点。”
　　迟疑片刻，她点点头：“谢谢学姐，又要麻烦你了。”
　　“欸~”路旖旎摆摆手，一副不上心的样子：“你路上买点吃的吧，别饿着，不然又住院了。”
　　“好，我知道。”语气不知为何带着娇羞：“学姐再见。”
　　说罢，她钻进了车里，又拉下了车窗，似乎还有什么话要说，但此处本就不能停车，司机稍稍朝着两人示意后，便扬长而去。

　　黄知免的手机通讯录里存的号码并不多，有三分之二是各种兼职，剩下的就是学姐，室友，学校老师这些。刚才的来电“王高一化数1105”的机主也很简单，王姓家长，孩子高一，补习化学和数学，住在1105室。
　　比起其他工作，家教算得上她打工经历里的第一份高薪轻松又体面的工作，但自从能找到更匹配专业的实习或兼职后，逐渐减少了其他兼职上的时间。不过这个小朋友她辅导了近两年，从初三开始，中考发挥不错进了区重点，家长非常满意的，一直表示要恐怕要麻烦她到高中毕业。所以在她上次提到之后不能继续辅导后，家长立刻提出想要在结束前要多加几节课。
　　约定好如果彼此方便随时可以，谁知道会在今天忽然打来电话。
　　本想拒绝，理由显而易见，但电话里对方态度诚恳，想到又是因为自己的原因打乱了家长的计划，最终还是答应了下来。
　　但事发突然，黄知免没做什么准备，不过练习册都在学生那儿，回想着上次辅导的内容，做好了计划。
　　结束已经是四个小时以后了，由于快到夏季了，天黑的慢，倒也不觉得晚，但走出房间闻着饭菜的香味，黄知免才想起自己除了早餐外，再也没吃过任何东西。
　　“结束啦，麻烦小黄跑一趟了。”学生妈妈端着热菜从厨房步入餐厅，热情招呼着：“来一起吃个饭吧，吃完再走。”
　　“不麻烦了我不饿。”黄知免摇摇头，扭头对跟在自己后面的学生说：“剩下的你如果不会，可以和之前一样，拍照发邮箱给我。”
　　学生答应着：“知道了姐姐。”一边勾着她的胳膊将她带到桌边：“姐姐就一起吃嘛，你之后去了美国，肯定会想念我爸爸煮的排骨的。”
　　“是呀是呀，心心说的对，我这个排骨，在外面可吃不到，更何况是在外国。”心心爸爸也从厨房走了出来，脖子上还系着围裙，也不在乎，放下一碟菜后就拉过椅子坐下：“小黄别站着了，一起吃一起吃，辅导心心这么久，也没好好感谢过你，之后你又要去这么远的地方，今晚就当是给你践行了。”
　　黄知免看着围上来的三个人，理由似乎也很充分，肚子又的确是有点饿了，也不好再推辞，表示要洗个手，从洗手间出来后，便挨着心心坐下。
　　菜肴丰盛地摆在桌上，黄知免不确定是不是所有的普通家庭都是这么吃的，糖醋排骨，清蒸大虾，油煎带鱼，蒜蓉菠菜，干煸四季豆再加上酸辣汤，对一家三口而言未免多了些。
　　可能是他们计划好的，也可能真的只是一顿普通的晚餐，毕竟她并不知道，普通家庭，是什么模样的。
　　黄知免本来话就不多，吃饭的时候更是不习惯讲话，和心心一家虽然相处快两年，但除了对心心熟悉些，和她父母更多的只是点头之交。不过好在心心话多，长辈问的问题，还不等她回答，就被心心抢先一步，一一解答。
　　“是去美国对吗？“
　　“是呀是呀~“心心说着，还俏皮地朝黄知免眨眨眼，宛如一副什么都知道的样子。
　　“念博士？”
　　“对呀，厉害吧。”
　　“你以后也要像小黄姐姐学习，好好念书，听到没有。”
　　“爸爸，今天能不能不谈学习。”
　　“你现在除了学习还能谈什么？”
　　“……”
　　“是哪所大学呀，学费贵不贵？”心心妈妈虽然从没问过，但从这些年的接触中不难察觉黄知免的家庭情况，不免有些担心：“你到了那边是不是也要去什么餐厅打工呀？我有个同事的小孩，出去了之后在中餐厅洗碗，回来手上全是冻疮，我同事心疼的哟。”
　　话音刚落就被心心爸爸用胳膊肘推了推，疑惑地看过去，见老公冲她扬了扬下巴，顺着方向望去，看到了黄知免正握着筷子的手，完全不似自家女儿那样白皙嫩滑，虽然只是看着，也知道吃了不少苦。
　　“唉。”自知失言，心心妈妈不再说话。
　　“应该不需要，我申请到了奖学金，不但可以负担学费，还有工资，只要不太浪费，日常生活应该没什么问题。”
　　这话半真半假，奖学金是有的，但工资还需要和导师确认。但黄知免此刻不想让气氛太过压抑。她现在已经足够坚强，再也不会因为这些事而难受，也知道心心父母没有恶意，毕竟没有家长会任由自己的孩子吃苦的。
　　“你过去念书还有工资呀？心心听到没有！”心心爸爸接过话，再次敲打女儿：“好好向姐姐学习，一天天就知道玩，我们也不指望你念博士，只要和姐姐一样考上沪大就满足了。”
　　心心妈妈给女儿和黄知免分别加了一块排骨，然后说：“如果能出国也可以，小姑娘见见世面蛮好的，爸妈一定支持你，到时候如果真的有机会，说不定又要小黄照顾了。”
　　黄知免咬了口排骨，酸甜嫩滑，比学校食堂的好吃很多，是她从来没尝过的美味。
　　“只要心心有兴趣，应该可以的，出国并不是很难，材料什么，可以找个中介，而且她英文一向很好。”
　　其实自己准备材料也不是很难，几千块的中介费黄知免没舍得，从研究生那次到这次，都是自己一路摸索着准备的，但对于普通人来说，可能不值得把心思浪费在这些琐事上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