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舟》巫淼

16、第 16 章

　　夜色降临，随夜而来的是绵绵的细雨。这个季节的江州城大部分时间都是阴雨绵绵的，这样的天气对怀诗的年轻人而言可以滋生出无数的情怀，但是对年龄大的人来说则就十分难熬了。
　　医馆大堂的灯还亮着，周芫芫从屋里出来，麻姑此时正摇着铡刀一下一下地切着药，下午刚到江州的红姐此时也在忙着将药一份一份地包好。

　　“麻姑，这么晚了还在忙，等明天再做吧。”周芫芫走到到大堂，来到麻姑身边。
　　“没事的小姐，这就完了。一个老伙计等着这些药要用呢？这阴雨天，他的老寒腿等不了。”

　　老伙计？可这房里除了自己和麻姑之外就再没有其他人了呀。周芫芫道：“麻姑，您开玩笑吧，哪有人在等啊？”
　　“那老伙计忙着呢，我让他先回去了，等下让红姐把药送过去。”

　　“我们还提供这种服务啊，这么晚了，红姐一个人出门不好吧。我等下陪她一起去。”周芫芫走到角落取了把伞，然后倚在大门口等红姐。
　　“小姐，其实不用的，他家就在我们医馆隔壁。”红姐将一小包一小包的药用绳子扎起来，然后用手提着准备出门。

　　“没事，反正我在房里呆着也闷的慌，出去走走，透透气也好。”周芫芫笑笑。
　　“那好吧，小姐。对了小姐，老爷交代很多事情，让我一定要讲给你听。”
　　“好，你说吧，我听着呢。”
　　一主一仆并排着慢慢地在雨中走着，时有几滴清凉的雨滴被风带着飘向伞下的两个人，倒是让人觉得十分的舒爽。

　　“咦，麻姑说的老伙计是府衙的人吗？”周芫芫望着面前的府衙大门，偏头问一旁的红姐。
　　“对呀，是府衙里的朱大叔。他的脚有旧伤，一到下雨天就疼的厉害。以前就常用老夫人的药方。小姐，我们进去吧。”

　　进去了万一碰到那个王泊舟怎么办？周芫芫也不知道自己是出于什么心理，并不想碰到王泊舟，她对红姐道：“红姐，那你把药送进去吧，我在外面等着。”
　　“小姐？”红姐疑惑。
　　“快去，快去。”周芫芫推了推红姐，然后自己站在大门旁的屋檐下等着。

　　红姐进去好一会儿了还不见出来，周芫芫无聊地踩着水玩起来了。突然她听到府衙大门内传来一阵喧闹。

　　“喝，再喝，看得起兄弟我的，就给我喝。”
　　“范大人，范大人，你醉了。”
　　“我没醉。来，尝尝我们江州的酒，好酒，嗝。”
　　“你们快把通判大人送回去，我也要回客栈去了。”

　　有人要出来了，周芫芫小跑着躲到墙边的角落里去了。原来是王泊舟还有通判范大人以及几个捕快，看起来他们喝了不少酒的样子，通判大人路都走不稳了。
　　几个人在府衙大门道别之后便分开了。周芫芫望着被几个捕快架着离开的范大人撇撇嘴，男人真无聊，就喜欢凑在一起喝酒。这个红姐怎么还不出来呀，真急人。

　　突然，一个黑影从角落里跳了出来，鬼鬼祟祟地跟着独自一人回客栈的王泊舟身后。周芫芫借着府衙大门那朦胧的灯光，认出了那人是林四。
　　林四跟着王泊舟做什么？

　　总不会是什么好事。这个念头一闪而过，周芫芫放心不下，便亦步亦趋地跟在林四身后，可谓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果然，没走多远，林四便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头，大喝着坏我好事，扑向王泊舟。

　　周芫芫跟的不够近，来不及跑过去救人，她便把手中的伞一收，用力丢向林四。
　　“哎呦。”林四吃痛地倒在地上。

　　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的王泊舟，骇然地望着躺在地上呻吟的林四，以及慢慢走近的周芫芫。
　　“林四？你想杀我？为什么？”王泊舟颤抖着指着林四说道，他想不明白自己已经算是公平公正地处理曾二牛的案子了，怎么林四会想害自己。

　　“大人，我错了，我一时鬼迷心窍，才会这么做，大人，您放了我，我以后再也不敢了。”林四见偷袭不成，反而被人制住，慌忙求饶道。
　　“我。”王泊舟陷入迷茫，他不知道应该怎么处置林四，毕竟自己并没有受伤，而且林四的认错态度还算陈恳。

　　“不用怀疑，这个世界上有一种人就是贪心不足蛇吞象。你不该对他仁慈。”周芫芫走到自己丢过来的伞前停了下来，弯腰将被临时当做武器的伞捡了起来。
　　“蒙蒙姑娘，小心雨凉，你又救了我一次。”王泊舟将自己的伞移向周芫芫。“我还记得那天，你也是这样为我遮雨的。”
　　“哈？”周芫芫有点糊涂。

　　林四趁周芫芫发呆的当会儿，抓住时机跑了。
　　“哎，他跑了。我去追。”
　　“算了，让他去吧，我相信他不敢再来了。”王泊舟拦住周芫芫。
　　“可是这种人，就应该把他抓起来关起来才对。”周芫芫觉得十分可惜，没有及时将林四绑住，扭送到衙门里去。

　　“他应该知道怕了，希望他能接受教训，改过自新。”王泊舟似有所感地说道。
　　“可是他要害你哎。”周芫芫十分不解，王泊舟怎么能对这种人这么宽宏大量。
　　“我要感谢他让我再次见到你。”王泊舟热切的眼神让不忿的周芫芫安静了下来，她觉得周围好像变得有点热。

　　“蒙蒙姑娘，你知道吗？就是那天，你在雨中为我挡雨的那天之后，我认识到自己的错误，努力改过自新的。你看，现在我不但不再像以前那样游手好闲，反而成为一地的父母官，有机会为这里的百姓做事，这都是因为你。或许我们也应该给林四一个机会，就像你给我机会一样。”

　　“蒙蒙姑娘？”周芫芫不知怎的心里有点不舒服，但是她又十分震撼于王泊舟居然为了姐姐有了这么大的改变：“你这么在意蒙蒙吗？”
　　王泊舟朝周芫芫露出一个阳光的笑容：“蒙蒙姑娘，你淋湿了，来擦擦。”

　　周芫芫低头，王泊舟手中的那条帕子，那么的眼熟，她定定地望着王泊舟。王泊舟露出一丝羞涩的笑容，抬起手帮周芫芫擦了擦脸上的雨水：“那天，你也是这么帮我的。”
　　“我，我自己来。”周芫芫的脸红了又红，她一把抢过帕子自己擦了起来，幸亏夜色够黑，灯光不够亮，王泊舟没有发现。

　　雨还在下，周芫芫同王泊舟慢慢地在雨中走着，很快他们就要到王泊舟现在住的客栈门口了。王泊舟突然停住脚步转身对周芫芫道：“蒙蒙姑娘，就到这吧，我自己进去，你不用再送我了。”
　　“啊？”周芫芫不明所以。

　　王泊舟不好意思地笑笑：“那个，上次你走的时候，我的脖子现在还疼着呢。我知道神鬼出没都是来无影去无踪，不想让人看到。所以，今天我先走。”
　　“脖子！”周芫芫想起了那天自己干净利落地打晕王泊舟的事，十分地不好意思，看起来王泊舟似乎以为自己对他使了什么神通，不过她才不会告诉他事情的真相。

　　“那行，这个药膏活血化瘀的效果很好，拿着。”周芫芫将一个瓶子抛给王泊舟。
　　王泊舟吃惊地望着手中的小瓷瓶，觉得自己对蒙蒙姑娘的神通更加的敬服了：“这就是传说中的无中生有吧，想什么就有什么，真是厉害啊。”

　　“还不快走。”周芫芫嫌弃道。
　　“哦，好。”王泊舟一步三回头地走进客栈，看着站在原地目送自己的周芫芫，心中一片安宁。

　　“小姐，小姐，你在发什么愣，怎么笑得这么可怕。”红姐洪亮的声音把周芫芫吓了一大跳，她捂住耳朵冲不服输地冲红姐大喊道：“你小声点，跟打雷似的，耳朵都要被你吵聋了。”
　　“哦，知道了，小姐。小姐，你昨晚跑哪去了，害我回来的被麻姑骂了一顿。而且，你昨天回来的时候，一直魂不守舍的，是怎么啦？”红姐眨巴眨巴眼睛，八卦地问道。

　　“没，没啊，我就是到处走走。你问这么多做什么。”周芫芫想起昨晚的一切，如同被踩到尾巴的的猫一样，炸了起来。
　　“嗯？真的没什么吗？”红姐玩味地笑道，突然像发现新大陆了一样，抢过周芫芫手中的帕子道：“这个帕子不是丢了嘛，小姐怎么找回来的。我记得，好像是丢在哪来着，哎呀，我这个猪脑袋。”

　　“就是猪脑袋。”周芫芫拍了拍红姐的脑袋，一把抢回帕子放到身后道：“还不去帮麻姑切药，就知道偷懒在我这边说些乱七八糟，小心我告诉张妈。”
　　“我的好小姐，你可别跟我娘说。我这就去帮麻姑。”红姐笑嘻嘻地讨饶道，然后往医馆大堂去了。

　　周芫芫垫着脚看着红姐走远了，这才将帕子从身后拿出来，她倚着房间的窗户坐下，痴痴地望着手中的帕子。

　　那天，也是如昨夜那样下着绵绵细雨。
　　自己一路跟踪买醉的王泊舟游走在东京城的街市上。她内心充满了对皇上将王泊舟释放的愤怒，以及对王泊舟杀害姐姐的仇恨。她想既然朝廷不能惩治杀人犯，那她就自己动手替姐姐报仇好了。

　　可惜街上人来人往，让她找不到下手的机会，幸好随着雨越下越大，行人也越来越少了。当她看到被行人撞倒的王泊舟那副迷茫痛苦地样子，她再也压抑不住心中的仇恨，他凭什么痛苦，一个被无罪释放的杀人犯。
　　像是举行某种神圣的仪式一般，她一步一步慢慢地走向王泊舟，心里想着要怎样结果了这个杀人犯的生命。

　　“蒙蒙姑娘！”王泊舟欣喜的叫唤声如同惊雷一样将她炸懵了，她想起她爹一直跟她说，王泊舟不是杀人凶手。
　　不，这个人就是凶手。周芫芫坚信自己的判断，但是王泊舟那脆弱的目光让她下不了手。所以慌乱中她掏出这块帕子，挡住王泊舟的脸，然后用力捂住王泊舟的口鼻，想闷死他。
　　不过她并没有得逞，红姐出现打断了她自以为是的复仇过程。

　　没想到王泊舟居然认为自己那天是在为他擦脸，还把这帕子收了起来。周芫芫忍不住扑哧一笑。不过很快她便敛起了笑容。从王泊舟的言行来看，他并不像是杀死自己姐姐的凶手，他见到自己的时候没有恐惧，没有愧疚，如果他是杀人凶手会是这种表现吗？不是他，那姐姐究竟是谁杀死的。

　　“姐姐，姐姐，我真没用，不能替你找出害你的人。”周芫芫忍不住痛哭了起来。大家都快把姐姐忘了，连姐姐的案子都快没人关注了吧。只有自己记得姐姐，只有自己。
　　“蒙蒙姑娘。”王泊舟的声音在周芫芫的脑海中响起。周芫芫止住哭泣，对，还有他，还有王泊舟，他也记得姐姐。周芫芫看着手中的帕子，苦涩而又欣慰地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