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42、第一百四十二章 ...
-
我以为抽了烟心情会好一些,以为不见他心里就会轻松一些,以为自己不哭了就是比臭狼还伟大、坚强的人。
所以,臭狼软着声儿开口一问我就又回去了,眼泪啪啦啪啦地掉,哭着求他:
“臭狼,你以后…让让我好不好?我走你前边儿,别给咱们的玉儿留什么念想,这崽子还以为咱俩死不了呢”臭狼轻拍了拍我的背,抓紧了我,我也顺势贴在了他温热有力的胳膊上,没曾想他眯着眼笑了:
“好岐儿,我困了,咱们不说这些没影的事儿,陪我睡一觉吧,明早还得起来赶路…”臭狼有个老毛病,人一累眼睛就跟着累,累了右眼就疼,左眼就闭着休息,若不是亲近的人他连话都不会说一句的。
我整夜冒冒失失慌慌张张地,眼下也没法儿静心陪他,只好趴在他胳膊上装睡,他倒是被骗着了,不一会儿便呼声四起,我枕着他发热厚实的大胳膊也觉得踏实,没一会儿又睡了过去,梦里是臭狼拉着我的手腕,四处什么都没有,是一片见不着底儿的空地,踩着软乎乎的,臭狼牵着我走了一步便说:
“傻狐狸”又走了一步:
“狐狸,子郎疼你”慢慢地,我们躺在柔软无比的地上互相依偎着,臭狼看着我说:
“岐儿,想家吗?我陪你回来了,岐山真冷啊,咱们小住几日就回去吧”他又笑了,眼尾没有皱纹,也没有饱经风霜的沧桑之感,只有常年沉浸在药香书卷的墨气和执着于我的掩不住的满脸欢喜。
“好,小住几日就回去”我点头答应他,他笑得很傻,像只吃到了肉的狗那样高兴,后又呆呆地看了我好一会儿,“唉!岐儿你多放菜和糠没有?鸡鸭怕饿死,一窝兔子呢!”我忙点头:
“有的,你放心,我菜也交代琰子去浇了”如此,他听了才安静下来。
梦里梦外,我同臭狼都靠着。说白了,我们都在怕彼此的离去。我们从没有像这一夜这样畅谈生死,臭狼也…慢慢地不再怕我知道什么是死,不再对我隐瞒这件有点可怖的事儿是什么样儿的。
梦里,末了,我对他说:
“臭狼,等你老(通‘死’)了回去神山任职吧?我能不能去找你?彩云姐姐放我进去…会不会挨骂?”话落,自己心里不住颤了起来,还是有些怕谈及此事。
“能,可我不想去了,我会先到地底下等你,等到你了,咱们就去找阎王爷,求他别再把你写到岐山,我永生永世都会留在巽风泽了,太多亲信在这里。我死后的七日里,岐儿一定要亲自守着我的灵枢,我会回来看你,看看巽风泽,然后去奈何桥等你…不管多少年都等的,你和琰子辛苦些,每季初煮些药粥去花街上分给乡民吃,你腿脚不好,我会让琰子巡看去,你也知道些药理,能应付的…都交给你,岐儿…其实你一点儿也不笨。”
我很安静地坐在他身前听他说着这些身后事,从听到那句“多少年都等的”心里便不怕了。如若不是他提起来,我恐怕已经忘了几十年前在神山的大殿内臭狼写过巽风泽狐王一职,我同他永生永世都会在这儿的。
正等臭狼开口说话,谁知他忽落了泪,闷闷地抬了胳膊靠在我肩头说:
“岐儿,等我死了,你要高兴些,我要是在轮回镜里看不到你的笑脸…会死不瞑目的,愿意去玉儿那就去,也别走得太远了,跟着孩子们就好,十五中元那日我会找你,不能给我烧纸钱,我是狼子,烧了也不知道怎么花的”我不明白了,直问他:
“那你吃什么?”
臭狼听了,悠悠地笑了,“死人肉,不能超生的那些”我点点头,总算明白是怎么回事。
似乎彼此太伤感了,我同他没一个敢提起死后玉儿该怎么办,不敢想我们各自死后玉儿会多难过,自玉儿走失那年,我同臭狼心里的愧疚至今一分不减。
因夜里休息得不好,我一直睡到太阳升起了才醒,醒的时候臭狼坐在圆墩木椅上喝着茶,听见我坐起来的动静忙放下茶杯过来了,抓住我的手十分担忧地问道:
“没事儿吧?”我听得莫名其妙,直摇头了。
“我才醒,怎么会有事儿?”我问道。
臭狼看了很是欣慰,展开了一旁叠得齐整的棉衣给我套上了,我也摸摸他的衣领子,摸到了里头那两件我给带的棉衣才放下手。
岐山的太阳挂得特别高,阳光透过云层下来所剩的热气已经不多了,不过今儿还算是好的,我们挑对了日子,若是不巧碰上大雪封山那才叫倒霉。
所以,出了太阳我还是很庆幸的。穿好衣服后便跑去阁台向天鞠了个躬。半晌后臭狼出来揪着我回去了,拿出来一条肉干,倒了一杯茶让我凑合吃下。
我将肉干塞进了他嘴里,刚醒过来还心情不大畅快,只得闷闷地回他:
“不吃这个,都不吃”随即喝了大半壶茶,给他留了让就肉干吃。
臭狼不常吃甜的,牙口比我好多了,三两下拽了那肉干吃了,我看他那么拽着牙根都酸了,只好背过身去用水壶里的热水把眼屎和嘴边的口水印儿给洗了。
洗了脸整个人清醒不少,一下儿就打起精神来了。我将床上的自己的物件都收到了袋子里,随后给被褥和枕头都整理了一遍,小心地叠了回去。
臭狼这时候也喝完茶了,我们边拉着行李边带着一大泡尿下楼了。臭狼比我急就让我看着东西了,我等他放完了水忙招呼他回来,随即一头冲进了茅房解手。
滋啦啦好一会儿,出来时总算神清气爽。什么最重要?什么最强身健体?当然是早晨第一泡尿了!这泡放走了这体内的毒和废气也就排了出去,多畅快。
“臭狼…臭狼!”
回去的时候,臭狼站在走廊上死死拽着行李发呆。我看不懂他在想什么,也不屑知道,只拿过了自己该提的行李甩上了肩头拎着,好一会儿他才笑开了花似地问我:
“好了?咱们走吧,到了我给你做顿热的吃,别饿坏了”我点头,故意往他颈上靠了靠,轻吻了一口才罢休,随后又将他乱糟糟的围巾领子给整理好,围住了他的喉结。
臭狼从小就在湿热的地方长大,虽然比我耐冷,可岐山风雪十分阴毒,不注意还是会伤了喉咙的。故此,我也用丝绒长巾围好了自己的脖子。
夏初来岐山仿佛是这儿的春日,我同臭狼互相牵着手腕踩在湿滑的石板路上,每一步都走得十分小心。上头融化的雪水缓缓地流下来,没有分水渠的阻挡,整条又长又斜的石板坡路上都是水和未完全融解的冰,我看着自己湿了一半的长靴,忿忿暗骂狐王这个□老不死的□□东西,哪怕在山口多作几道隔水线也好,怎么那么笨呢?就因为没什么人来便这样放任不管了,真令人讨厌。
进了山门,我领着臭狼往小路走上去。那儿有台阶,雪水不积在一块儿,好走。
一路很顺利的,没有狐王,没有扰人的抢食鸟,我一蹬脚抬头便看见了熟识的小山包,一时高兴得直扯着臭狼在石子路上蹦跳。臭狼看着我的故处,陪着我笑了,低声说:
“是因为今天回来了,岐儿很高兴吧?”我点头,没有回他什么别的话,牵紧了他的手领着他推开了两年未见的家门。
狐王…
两扇门推开时不再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也没有大红蜘蛛掉在脑袋上,正堂上的供桌干干净净的,只有油漆的亮光和一对红爻杯、少许香烛。臭狼知道我想阿娘,默默地将包袱行李放到了一旁,取出来纸钱后从供桌底下抽出来两个跪垫,同我一起跪着。
我看着阿爹阿娘有点干裂了的牌位笑道:
“娘亲,岐儿回来看你们了,带了狼王来…岐儿特别高兴”语罢,我起身点了十二柱香,分了一半给臭狼拿着,算是玉儿和宝儿也来看他们。分好香便同他叩拜了一下,臭狼就陪我静静跪着,而我,捏着香的手指已经被泪水和香粉染红了。
如果不是当年出了那样的事,我想如今我也会好好地在岐山顾着一大家子,可惜天妒红颜与英才,爹娘早早地就去了,这个家四下十分冷清。
所以,祭拜完他们,我不住地对着我娘的牌位笑:
“阿娘,岐儿特别高兴有人陪我来,阿娘看到我们了吗?这个臭狼!他对我特别好,我特别高兴,阿娘看到了吗?岐儿回来了”语罢,我和起一对明明轻如反掌却在我手里重若千斤的爻杯,轻轻往下一抛,没曾想…爻杯双双立在了地上。
臭狼小声地安慰我说:
“岐儿,你爹娘说…让你别哭”臭狼的声音颤着,我知道他也快落泪,忙吸了口鼻涕不哭了,蹲下去小心将爻杯取了回来,整齐地将它们一上一下地叠放着。
我其实都明白的,爻杯立起就是什么回应都没有了,爹娘已经转世投胎,从那年回来给他们报了仇后,我就再也看不到圣爻了,也是那年之后扔下去的每一卦都是如此,是我不死心…可是这对爻杯悄悄告诉我,我,再也没有爹娘了。
我想起那年受了伤回来,阿娘托梦给我:
“岐儿,小崽子,阿娘看过你了,可以放心的走了”梦里是阿爹牵着她往奈何桥走的情景,阿爹的泪像斜斜的一阵雨向我飘过来,我看着他决绝飘零的背影,心中只觉荒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