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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爆竹声中一岁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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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今年的除夕家宴,依旧照着先祖规矩设宴于昭庆殿。除夕与其他节日不同,所以我格外郑重,用过午膳就让人传来尚服局的张尚服为我梳髻。
张尚服是先帝一朝的老人,十七岁进宫,二十岁成为文昭太后身边的掌事侍女。后来因为梳得一手好发髻,二十五岁时被留在宫里做了尚服局的尚服,一时成为后宫里最年轻的女官。
她今日为我梳的是回鹘椎髻,将头发挽成椎状的髻式,髻上另戴一顶缀满珠玉的桃形金冠,上缀凤鸟,两髻插有十二金步摇,华贵雍容,很像一个皇后该有的模样。隆冬时节唯有梅花暗香浮动,所以我从妆盒里拿了一枚梅花花钿,放在唇边轻轻咬开呵胶贴在了额心。
我准备妥当后便抱了允和往甘露殿见陛下,他刚巧换好衣服。因为家宴不同于其他仪典盛重,所以他穿的比朝服简单的公服,也是冠、帻、缨、簪导、绛纱单衣白裙襦、革带,但比起朝服没有白纱中单,没有弊膝,脚上穿履,腰间配鞶囊。看见我进来,还不等我行礼,就接过我怀里的允和,拉我坐到一旁:“你怀着孕,不必这些虚礼。”
昭庆殿的布置是我问过他的意思后吩咐秋月去准备的。今日刚一踏进殿中,我只觉目眩神摇,雕梁画栋堪比琼阶玉砌,连那盆栽插瓶都堪比瑶草琪花,也分外披拂有致。陛下携着我的手在一阵此起彼伏的“参见陛下,参见皇后娘娘”声中落座。他举杯赐酒,众人拜谢,而后依次归坐。
一时间殿中仙乐和鸣,云停风静。我垂眼囫囵看遍众妃,见她们几乎都着喜庆明艳的衣裙,妆容精致,保持着皇家妃嫔的姿态微笑观赏歌舞。我瞥见文妃对面空着的位置,以手掩唇偏头询问素雪:“淑妃怎么没来?”素雪俯低身子:“淑妃原本是说能来的,但临时又遣人来说,身子未好全,不能来了。”淑妃本来就淡泊避世,她来与不来都是一样的。
我转过身坐好,眼眸微一流转,就看到了文妃身边乳娘抱着的婉公主。我想了想,招手让乳娘抱她过来。她也有九个月了,性子跟她母亲一样安静,陛下见我抱了婉公主,便也来逗弄公主。许是今日这殿中太过繁华喧闹,公主好奇,一对墨色的眼珠提溜提溜四处张望,安安静静的,也不闹腾。
反观允和就不同了,软绵绵的小手本使不上劲儿,却非要去抓面前的果品糕点。我怕他弄脏了手,便嘱托乳娘把他抱的远些。
陛下如今只有这一双儿女,又正是惹人疼的时候,他瞧着心下欢喜,吩咐人取来一对如意佩分别赐予允和和婉公主。我认得这玉,是于阗上贡来的和田玉,触手生温。文妃见状起身替婉公主谢恩,她柔婉的声音在殿内靡靡之音中更显清丽:“臣妾替公主谢陛下赏赐。”他出于风度和教养点点头,并不曾看文妃,所以自然也没有看见文妃眸里的脉脉情深。
不多时,殿中丝竹之音罢,他清润开口:“今日佳节,朕备了一些礼。”他抬抬手,一众小太监捧着锦盒上来,分别立于众妃之前。我瞧着那些锦盒大小不一,应该每位妃嫔都不是一样的礼。
果然,礼盒一一打开,我先看见离我最近的文妃的锦盒,是一把提花绡的团扇,绡丝轻薄如蝉翼,以和田玉为柄,坠以流苏。她有江南女子的柔情,最适合在初夏时节,执扇游湖,赏荷怡情,最是娴静。众妃旋即起身谢恩,吩咐身边的侍女收起了锦盒,因此其他人的并未看清,只隐约看见徐婕妤的是一副山水画,青绿设色,依稀看见好像是前隋展子虞的《游春图》。徐婕妤在闺中时颇有才名,喜好书法丹青。
我想,他这番准备的礼,肯定都是投众妃所好,能让她们真正称心又不会互相争风吃醋。我在心里暗叹,不愧是手掌天下的君王,处理起女儿家心思来也是如此得心应手。
“皇后,”他偏过头,端着宽和的笑看着我:“这是朕给你准备的礼。”常德捧着一个锦盒上前。他眼里蕴着笑,示意我打开。是一枚福袋,金玉为绣。不对,这不是一枚普通针线织成的福袋。软锻彩丝为料,片线光亮,针脚平齐,色彩明快,上面的图样是喜鹊闹春,这是蜀绣。我心下大喜,拿起那枚福袋细细端详,针脚整齐,紧密柔和,喜鹊的灵动,梅花的盎然,纹饰流畅,构图舒朗。我记得幼时在祖母的绣架上也看到过一副喜鹊闹梅图,只可惜后来辗转多年,不见踪迹。
想起这些,我心里莫名酸涩,手指攥着那枚福袋,垂头同他道谢。我已刻意压抑喉头的涩然,但一出声,还是带了沙哑,他听出我情绪的转变。伸出宽袖里的手捏住我手心:“我知道你喜欢蜀绣。”
我对蜀绣的喜欢源于我的祖母。我祖母是蜀地人,后来嫁给我祖父,定居长安。我襁褓之时丧母,从小由祖母抚养长大。祖母教我刺绣女红,教我为人处世。但她,终究是已经辞世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