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娃娃姻缘》灰人牙膏

37、一封家书

　　门楣和门墩也是用的条石和方石，红石的硬度虽然比不上花岗石，却也差不太多。

　　南墙上方有八个凸出的方孔，那是留的鸟道，方便燕子鸽子等鸟类在室内做窝，同时还有排烟功能。

　　冬天烟城很冷，室内取暖烧的是木柴和锯沫，会产生大量烟雾，烟雾比空气轻，会大量聚集在室内上方，留些孔洞就可以利用室内外温差产生的空气对流把烟雾排出去。

　　室内上方有一根栋梁，一根顶梁，两者之间的柱子叫顶梁柱，房顶的所有重量全靠这二梁一柱支撑，传导给四周的围墙。

　　栋梁是房子里最长最粗的一根木头，要求通体笔直不弯，没有木瘤和虫蛀，一整根通顺到底，前后粗细基本一致。

　　从这些要求中就可以看出，想找到一根栋梁之材是多么困难，都是从深山老林里找很久，千挑万选才能找到一根。

　　而顶梁柱起上传下达的作用，把整个房顶，包括栋梁，所有的重量抗在身上，传给顶梁，再分担给墙体。

　　两根肋梁担着几百根椽子，椽子上面抹着厚厚的泥土，泥土上面压着厚厚的稻草，稻草上面铺着厚厚的砂浆，砂浆上面盖着厚厚的瓦当，一层又一层，密不透风，滴水不漏，这才是合格的房顶。

　　为了方便房顶排水，最边沿的瓦当下面还压着一溜勾连和滴水（勾连和滴水都是一种瓦的构件名称）。

　　栋梁和顶梁压的墙体部位一般会做成凸出的弧形造型，一方面是为了掩盖梁头的截断面，一方面是为了加厚这个部位，更好地承担重量。

　　这个弧形面要抹上漆，农民为了省钱，把锅底灰和烟油搅拌，一样能起到漆的作用。

　　除了弧形造型，同样起到装饰作用的，还有飞檐翘角，房顶最高处的脊背一般是做成一龙一凤造型，飞檐翘角上安放一些野兽造型，和故宫大殿上的装饰物大同小异。

　　最后就是窗格，基本上都是木条做的各种几何造型，糊上一层牛皮纸。

　　这就是这栋青砖瓦房的整体结构，关望看着房子，回想着盖这栋房子时的艰辛，父亲生前在这栋房子里的一举一动，不禁潸然泪下。

　　这里承载着他童年到青年时期的美好时光，现在随着父亲的去世，至此终结。

　　灵棚已经被连夜搭好，白色的灯笼挂的到处都是，把关府映照的灯火通明。

　　关新站在灵棚下，聚精会神地看着灵棚两侧上绘的十八层地狱图。小孩子的悲伤来得快去得快，刚开始被爷爷突然去世的消息吓的痛哭流涕，现在却已经被图画吸引了注意力。

　　第一幅图上画的是拔舌地狱，几只小鬼掰开鬼魂的嘴，用铁钳夹住舌头，慢拽拉长，最后生生拔下。

　　图画的旁边还有文字注释，写着：凡在世之人，挑拨离间，诽谤害人，油嘴滑舌，巧言相辩，说谎骗人，死后被打入拔舌地狱。

　　再往下依次是剪刀地狱、铁树地狱、铜柱地狱、蒸笼地狱、刀山地狱、油锅地狱、牛坑地狱、刀锯地狱、石磨地狱、磔刑地狱、血池地狱……

　　每一副图都是一种新鲜别样的折磨□□的方式，简直是挑战人类的心理极限，看上去鲜血淋漓，恐怖至极，大人看了都忍不住打寒颤，小孩子看了更是灵魂战栗，莫名生出一股寒意。

　　“所以活着的人千万不要做坏事，死后入了地狱，这上面每一层地狱都要过一遭的。”

　　弦子爷看到关新那么入迷，忍不住开口说道。

　　关新生怕自己被图画吓到的囧态被人察觉，强装镇定，换了个话题问道：“这画上的人怎么都光着身子，不穿衣服啊？”

　　“老话说，生不带来死不带去，赤条条来赤条条走，光着身子不很正常吗？再说了，人都死了，谁还在乎穿不穿衣服，穿了又怎么样，给鬼看吗？”

　　“可是人都死了，为什么还要一遍又一遍的杀他们？”

　　“因为他们活着的时候做了坏事，死后理当受折磨，偿还他们生前造的罪孽。”

　　关新的心一下子揪紧了，目光死死地看着图画，忧心忡忡地说道：“我上次对小胖说谎，还骗了他的糖果，我死后会不会进入拔舌地狱，舌头被小鬼拔掉？”

　　“呃……”弦子爷愣了一下，急忙摇头，“不会，咱肯定不会。”

　　关新还是不放心，指着图画旁边的文字说道：“可是这上面写着，说谎骗人死后也会被打入拔舌地狱。”

　　弦子爷解释道：“不能这么理解，说谎骗人是不对的，但是这并不足以下地狱，只有犯下以上多种坏事，害了别人，才会下地狱。阎王爷会仔细分辨每个人的生前过往，依照做坏事的程度判决，知错能改的人，阎王爷会原谅他的。”

　　关新心想：每天死那么多人，每个人都要分辨他生前经历，阎王爷岂不累死？

　　一边走着一边思索，过了一会儿，关新摇摇头，口中喃喃自语：“不对，不对，那些当官的和土匪做尽坏事，却活的美美的，而那些好心肠的人却早早就死了，阎王爷为什么不管呢？看来这画上的十八层地狱也只是穷人想象出来的，因为他们对那些坏人无可奈何，所以才编出来这些吓人的东西，希望借此来约束坏人。”

　　弦子爷宽慰道：“别担心啦，没事的。不过小孩子确实不应该撒谎，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从来没撒过谎。”

　　“那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撒谎的呢？”

　　弦子爷：“我……”

　　“为什么大人可以撒谎，小孩子不行呢？”

　　弦子爷：“……”

　　弦子爷落荒而逃。

　　肖曼四处寻找也没发现丈夫，急得快哭了，拉着一人就问丈夫在哪儿，却始终没有下落。

　　慌乱中想起书房还没去过，于是急忙跑过去。

　　书房漆黑一片，关望不可能黑灯瞎火待在屋里，可肖曼不死心，摸出火折子，点亮了窗前的油灯。

　　桌子上收拾的干干净净，只明晃晃放着一封书信。

　　肖曼心里升起一股不安，强忍住慌乱的心情，拿起那封书信，开头八个字是：小曼吾妻，见信如晤。

　　肖曼心里一震，那股不安的感觉更强烈了。

　　手指发抖地捏着信纸，继续往下看：

　　今日一别，不知有否再见之日！

　　轰隆一声，一道炸雷在肖曼心里响起，她一屁股歪在地上，全身上下没了半分力气，似乎灵魂都被抽走了。

　　咽了口吐沫，抱着一丝希望，继续往下看：

　　吾自幼被乡民奉为神童，十四岁考中秀才，自诩才智过人，却原来不过一方仲永耳，徒惹人发笑。

　　幸河边遇汝，若曹植见洛神，一见倾心。及成家后，汝侍奉吾父更比至亲，相夫教子，调理宗族，日夜操劳，至贤至惠，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汝不曾薄我半分，吾此生亏你良多，若有来世，吾为汝妻，随汝使唤，绝无怨言。

　　吾少时立志，阅游万里，指点江山，吾母早逝，父含辛茹苦，实不忍弃之远游，及有妻儿，更不忍也。

　　一腔热血渐冷，整日埋首诗词，人若生魂，心如死灰，所以寨中事务，漠不关心，汝之抱怨，犹如未闻，此吾之过也。

　　自守羽兄来见，论及天下大势，方知枯坐井底久矣，竟不知山外岁月，改天换貌，心中苦闷更甚。

　　风中片纸，得知东洋撮尔小国，竟生鲸吞华夏之心，何其荒谬？何其可悲？而回顾国内，总统忙于九五之位，愁于继子之争，又何其自私？何其可恨？

　　青楼有女，其名董二，虽闺阁之人，犹志在天下，吾不及也。庵中老尼，其名虚兰，虽病守空山，犹心怀大道，吾不如也。

　　屈子《离骚》悲泣：长太息，一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艰！

　　杜甫亦曾叹曰：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吾庐独破受冻死亦足。

　　你我尚可饱食终日，可怜天下还有多少赤贫老幼嗷嗷待哺。

　　慈禧太后曾以一国之安危，换一己之富贵；又有何人，可以拿一己之生死，换一国之福祉？

　　今时今日，袁项城私改约法，称帝之举呼之欲出。无数革命志士抛头颅洒热血换来之成果，为独夫民贼窃取，民主共和付之东流。当此普天同愤之时，若不自立，张义声资盛举，此七尺躯，留之何益？吾为牛后，何以自存？

　　此情此景，忆起林意洞《与妻诀别书》，吾非革命党，心境却何其雷同，丧父之痛，别妻之悲，离子之苦，报国之心，一也！

　　父丧礼，请代吾叩首。小新小彤，代吾养之。若有来生，愿衔环结草以报，当牛做马来还。

　　乙卯年五月廿七夜，仰机手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