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阿僵排排坐》杞竹

54、第 54 章

　　南瑭自小是和皇兄一起长大的，他的母亲不是名门出身，只是无意间被临幸的叫做芳菲的小小侍女，一朝荣宠，一朝冷落，没多久便被贵妃设计打入了冷宫。

　　但也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一夜临幸竟然就怀上了孩子。

　　芳菲长年在宫中谨小慎微，是说话都不敢大声的那种人，怀了孩子第一个反应就是把消息捂得严严实实，她不指望依靠这个孩子飞黄腾达，只希望自己与孩子能在冰冷的皇宫之中活下来。她没有母家，在宫中也见识了后宫妃嫔们的争斗与血腥。

　　那些个世家小姐打小就是按照后妃培养的，仪态啊，素养啊，甚至于心计，个个看着像刚入人间的懵懂仙子，其实心里比谁都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芳菲如履薄冰，谁也不敢告诉，孩子悄无声息来到世上，一直养到了三岁，还连个大名都没有，一直“长生”、“长生”地这么叫着。

　　芳菲只是皇宫之中的微末流萤，恩宠过后连个名分都没有，自入了冷宫便无人问津，她也因此才能把孩子顺利带大。可世上终究没有不透风的墙。这三年后宫之中又进来一批新人，各方争斗不休，连在冷宫也不能安生。

　　新晋的宋婕妤不知什么缘故进了冷宫，在知道长生的身份后第一时间就托人把消息秘密递给了皇贵妃，皇贵妃多年无子，如今白得了个龙子哪里坐得住，第一时间就带着人过来了。芳菲又急又气，走投无路却也不想就这么把儿子拱手让出去，竟带着孩子直接跳了河。

　　“我怎么不记得她性子这么刚烈。”这是长生对那一晚的唯一印象，他躺在舒适的床帐里，迷迷糊糊听到的皇贵妃的声音。

　　等到他彻底清醒过来，周围已经围着一圈人，却唯独没有母亲的身影，他怕极了，直到母亲或许凶多吉少。

　　芳菲母子终日如履薄冰地活着，许多事情早早地就教了他，长生又天生聪慧，与同龄孩子相比便显得格外成熟。

　　他没有第一时间做出反应，脑子里是母亲素日教过他的生存之道，便只是睁着眼，呆呆地看着房梁。

　　“娘娘，这孩子不会是个傻子吧。”大宫女探了探南瑭的额头，又看不出什么异常，转头和皇贵妃说话。

　　皇贵妃皱了皱眉，医官们便又开始忙碌起来，可最后除了“受惊”也得不出其他结果。

　　“玥儿，听说你给朕寻到了一个儿子？”一个沉稳的男声传来，屋子里呼啦啦跪倒一片，最中间的皇贵妃也福身行礼。

　　皇帝口里念叨着儿子，其实在意的还是皇贵妃，还是明玥屏退众人，拉着他走到床前。

　　“这孩子是臣妾在冷宫发现的。”明玥面上满是担忧，与方才看起来大相径庭，“昨天夜里有宫人来报说冷宫那边有人跳河自戕，臣妾晚上吃多了些，胃里不舒服也还没有歇下，便带着内宦们过去了。自戕这些事，冷宫里每年都有那么几起，本来臣妾也没太在意，可不想竟然在河里发现了这可怜的孩子。”

　　皇贵妃以手帕拭泪，扶着胸口好生悲戚：“所幸孩子坚强，如今总算是醒过来了。”

　　“这是朕的孩子？”长生眉眼有三分像皇帝，他也不由得凑过来看。孩子粉雕玉砌的，很是可爱，但就是讷讷的不知道说话。

　　这是长生第一次看见自己的父亲，之前一直在母亲口中听说，但都不是什么好词，喜怒无常的，冷漠的。他本以为这辈子都不会见到父亲了呢。

　　“臣妾已经着人查明了，是三年前陛下临幸的一个侍女在冷宫诞下的龙子。”明玥拉着皇帝坐在长生的床头，“这孩子出生的年月也都对得上，是足月生的。”

　　皇帝点点头，算是认了长生这个孩子，但对什么‘临幸的侍女’还是没有印象。

　　“说起来这可是陛下第十三个儿子呢。”皇贵妃看出来皇帝对于长生没有多少喜爱，但有个养子总比身边无所倚傍要好得多。她便拉着皇帝的手，柔声道，“这孩子还没有名字呢，陛下快给他起个名吧。”

　　“好好好。”皇帝拍着她的手背，略一思索便有了注意，在明玥掌心写下一个字，“就叫瑭吧。”

　　“瑭？有什么寓意呢？”

　　“瑭，乃坚忍之玉，犹可刻镂，以成器用。”皇帝说道。

　　明玥笑弯了一双眼睛，俯下身去逗南瑭：“我们瑭儿有名字了。”

　　南瑭依旧呆呆的，倒是皇帝被她都得龙心大悦，满嘴说着：“既然玥儿喜欢十三，朕把他赏给你如何？”

　　明玥自然打心底里高兴，明是一番心思想皇帝讨要孩子，诱他自己先提出来，此时又满脸惊喜，急忙跪下谢恩。倒是可怜还只有三岁的孩子，愣愣躺在床上就被亲生父亲当做一个物件儿送给了旁人。

　　“快，十三，叫母妃。”皇帝兴头上，便也想得到南瑭的捧场，说了几声，床上的人仍不给他什么反应，脸色登时便沉了下来。

　　“诶呀陛下～”还是明玥虚虚地拉了皇帝一下，掩口轻笑：“他才刚醒，受惊还没缓过神呢，陛下也太心急了些。臣妾再请几位太医来给他看看，过几日便好了。”

　　皇帝又看了几眼，觉得孩子愚钝，不喜欢。但见爱妃兴致高昂，便也舒坦了许多。他拉着明玥的手，嘱咐道：“你放才还说胃不舒服，也该叫个太医瞧瞧。”

　　不舒服什么本就是托词，但皇帝如此关心她，明玥自然高兴，纵是没病也该瞧瞧的，当下满口应下，便与皇帝携手用膳。

　　正是白日，皇帝用过膳便又回去了，明玥又款款走近南瑭，她身上熏了香，这么一会儿南瑭便已经快喘不上气了。

　　“南瑭……南瑭……”明玥反复念叨着这个名字，心情也格外美好，孩子已经有了，哪怕现在皇帝并不喜欢她，但她总有手段。只要有个孩子在身边，她也能安些心，毕竟靠着皇帝的喜爱可撑不住后宫的漫漫岁月。

　　“瑭儿啊。”明玥给他整理了额前的碎发，也不知道对方能不能听懂她的话，“以后咱们可就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了。”

　　直到明玥走了很久，南瑭才眨了一下眼睛，又眨了一下，他也不太明白，但就是忽然小声啜泣起来，把哭声压在嗓子里，低低地仿佛幼猫的叫唤。

　　多年后南瑭回忆起当时在卫明玥宫里的时候，那时候他虽然什么也不知道，但也明白，自己的母亲不在了，而这位皇贵妃，将成为他的新母亲。那时候卫明玥的神情说得上诚恳，三岁的他曾是相信过的。

　　而且如果不是第二日来请平安脉的太医诊断出皇贵妃大喜，他可能真的会把她认作母亲。

　　卫明玥入宫七年，便盛宠七年，但始终却没有个一儿半女，连她自己都已经不抱什么希望了，愿意抚养南瑭这个在冷宫生下来的孩子。可偏偏这个时候却传来了这泼天的喜讯。

　　皇贵妃遇喜，大赦天下。

　　整个漪兰宫都在为了这个孩子忙忙碌碌，谁也没空闲管他这个注定要被抛弃的孩子——太医已经确定了，卫明玥肚子里是个皇子。即便不是皇子，有喜是事实，到时候也可以狸猫换太子。毕竟三岁已经记事了，也有养不熟的风险。

　　卫明玥自然不会舍近求远，但毕竟南瑭刚到他手里，此时急不可耐推出去难免也惹得皇帝不开心，便仍在偏殿，派个内宦养着。等到自己腹中孩子平安落地，便彻底不再管他了。

　　南瑭五岁的时候终于再次回到了冷宫，卫明玥生下的也是个男孩，能再养南瑭两年，已经是她最大的耐心了。如今南瑭渐渐大了，阴沉个性子哪一天免不得惹出什么麻烦，孩子在她名下，皇帝说不准还会迁怒。她索性直接送走，哪里寻来的，便哪里推回去。也不过是编个顽劣的理由，发个头疼脑热，皇帝也就准了。

　　皇帝子嗣众多，又尚年轻，一个连生母都没给他留下丝毫印象的孩子，他也就不甚在意。本来该给孩子找个养母的，可整个后宫又有谁敢和卫明玥对着干呢？她不要的孩子难道旁人就能染指？

　　况且南瑭已然五岁，身旁又不是没有照顾的人，皇帝日理万机，哪里还能想得到他。

　　南瑭便渐渐又移回了冷宫，过回了从前一般都日子。冷宫的生活数十年如一日，总有人疯疯癫癫，总有人哭天抢地，总有人养精蓄锐，也总有人忽然就死去。

　　南瑭从他们之前住的院子里挖出了芳菲留给他的两块玉佩，他依稀还记得母亲曾经同他讲过的话。

　　“这是娘家里的玉佩，还是我小时候你外祖给我的，我们每个孩子都有这么一对，但每个人的都不一样。上面这个看起来像大雁的是家纹，下面的玉兰花是娘自己选的。”

　　“等我们长生长大了，有心上人的时候，就把玉佩也送给她一个，这东西全天下都独一无二，到时候你们怎么也不会走散了。”

　　芳菲的音容笑貌还犹在眼前，可他却是再也见不到母亲了，这两年他也知道母亲死在了当初他们一起跳下去的池塘里面，所有人都只关心他这个“皇子”有没有事，等到母亲被捞上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日了。

　　南瑭把玉佩上的泥土洗干净，紧紧裹在怀里面，他不是忘记了当初芳菲说的等到他成年再把玉佩挖出来的话，只是这是母亲唯一留给他的东西，他不想让它们还埋在土里。

　　从卫明玥那里回来，南瑭还是有些庆幸的。可这时候他还不太知道，从漪兰宫中被赶出来意味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