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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第 20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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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回去,翌日江吟川又去了蓬舟茶馆一次,连着去了三天,真是过足了瘾,尤其是第二天第三天都有《黄鹤楼》,这是小时候他爸最后一次带他去茶馆听的,也素来是他的最爱。
这三天几乎是将江吟川喜欢的都聚集在了一起,什么《四郎探母》啊,《捉放曹》啊,江吟川几乎迷上了这家茶馆。
原本还准备去第四天的,他连票都买好了,结果这半夜他就发起了高烧,周身滚烫,嗓子都烧哑了。身体没有一丝力气,四肢百骸还都泛着疼,细微但却是不容忽视。与此同时他还看到自己身上还散着丝丝白气,好似整个人都要蒸发羽化登仙似的。
就连去医院看,对他这种症状医生也说不出所以然,只开了退烧药,江吟川吃了两顿,折腾到了第二天下午还是不见好。
“你这是超过身体极限了。”南瑭对他的症状是这么说的,“休息几天便会见好。易经伐髓,之后会更加通透顺畅。”
南瑭这一席话江吟川每个字都认识,可就是听不懂,对方也含混其辞,重点都没说出来,他绝对可能是自己病出了幻觉。
如果有来生,江吟川追悔莫及地想到,他一定踏踏实实做人,本本分分做事,做一个诚实讲信用的好人。
“主公上马心不爽,山人八卦袖内藏,将身且坐中军帐,等候涿州翼德张!”
耳边忽然响起了《黄鹤楼》的唱段,江吟川迷迷糊糊睁开眼,发现自己正站在一处陌生地方。
真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连听了两天《黄鹤楼》之后,江吟川果不其然做梦梦到了这唱段,至于为什么说是梦呢,江吟川也很无奈,可现在他只能看清自己周围的一亩三分地儿,其他就都扭曲成了混乱的色块,这块一团灰呼呼黑黝黝,那边一片红艳艳,再向远处看还有一抹蓝湛湛。
他可能是做梦掉进了呐喊里面。
江吟川脚下是灰色的水泥地,地面上有着厚厚的灰尘,他跺了跺脚,脚踏实地的感觉倒是很明显。
看模样似乎是什么废弃的大楼,这可是恐怖故事凶杀案的高发地点啊。
这么想着,远处的唱段又咿咿呀呀响了起来,虽然咬字清晰,但来来回回只那四句,不上不下直卡的人难受。
“我说,这位,咱别只光着唱这四句行吗?您唱的不腻,我可都听腻了。”
这地方大概很空旷,江吟川声音略大一些还能听到自己的回音。
唱戏的声音一断,紧接着就是另一个有些慌乱的男声问道:“谁?”
“谁?我呀。”江吟川下意识回嘴,“我的梦里你说我是谁。”
“小阮……”
江吟川循着声音摸索着前进,越走视线里的颜色越暖了起来,甚至还能听到火焰的哔啵声。
江吟川觉得这梦做的可真离奇,等他又拐过一处,远远地看到前面有一处橙红的光团扭曲着,橙红的旁边还委顿着一团黑乎乎。他便停下,躲在了身旁的柱子后面。“这位老哥你在这儿干嘛呢?难不成您就是我的梦中情人?”
离得近了,江吟川走得小心,他现在是四步开外人畜不分,他不想打草惊蛇,便不再开口。等他终于足够近,才终于看清男人的真面目。
这不就是这几天日日在茶馆外偶遇的男人嘛,他不似前几日见到时候的那样浑身泥污,现在倒是干净了许多,只是面上有几块淤青,看起来是和谁打架了似的。
他正萎靡地坐在地上,面前摆着一个火盆,里面呼呼燃着大把的纸钱。
……所以说这梦是南瑭搞的鬼吧……
好家伙,他还真是小瞧了这千岁老人的固执和天真啊。
“小阮……小阮……”男人声音还带着哭腔,一面哭一面絮絮地念着,“小阮我对不起你……我不是人……可,可你已经死了……我……我,你缠着我又能如何啊……”
“自然是有心愿未了呗。”江吟川念叨,但那男人似乎听不见他说了什么依旧呜呜地哭着,好好一个大男人,生是怂成了一团。
这哭声绵绵不绝的,江吟川也不安生,试探了几下发现男人真的看不到他之后便大摇大摆坐在他身边。
大病未愈,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到这里,更不知道如何离开,身体虽然没有之前那么难受,也变得很轻灵,但还是有些许无力。
江吟川忍着嗡嗡的头疼,支着头听了男人大半个小时代哭丧才大致明白了这一整个故事,或者说事故。
男人有一个女朋友,就是他口里一直说的“小阮”,俩人在一起三年多了,双方也各自见过家长,眼见着就要结婚了。四十九天前的晚上他们小情侣去蓬舟茶馆听相声,听的就是江吟川这几天一直听到场次,而且也是《黄鹤楼》。本来俩人高高兴兴,可回去的路上却是小吵了一架。
情侣间吵架本来就是稀松平常,吵完之后还更有情调呢,这俩人当时也都是这么想的。可女朋友却在吵架途中出了车祸,由人成鬼日日缠着男人。
可能是因为《黄鹤楼》是小阮生前最后的快乐,自那日后男人耳边便时时响着这四句唱段,将他好好的人折磨得精神萎靡。只有在蓬舟茶馆附近才能得到短暂的清净。
他也是这找人看过,就在小阮头七那天。都说头七夜还魂嘛,男人更是害怕得不得了,正巧路边遇到个算命的,说“他印堂发黑,恐有厄运缠身”,
江吟川只听男人絮叨都知道这算命的百分之二百是个骗子,还不甚高明,任谁心绪正常都不能被骗。那一副“印堂发黑”的说辞实在是太老套了……
可男人当时不知道,不但如此,他病急乱投医,还觉得自己是遇到了活神仙,便竹筒倒豆子将自己的遭遇都说给了算命的。
那骗子哪里有真才实学便一股脑几乎将身上所带的符咒都卖给了他,还嘱咐要他准备足够的纸钱,稳稳烧足七七四十九日,烧到尾七便能将人彻底送走。
今天就是尾七了……不仅没能送走小阮姑娘,还把他招来了……
江吟川心里不胜唏嘘,随着在“梦”里的时间变长,他的视野也逐渐开阔,江吟川也终于看清了漂浮在男人右后方不远处半透明的小阮。
她看起来二十出头,披肩的长发,衣着简洁大方,此时面容哀伤,满脸心疼地看着哭诉的男人。
江吟川本来还以为小阮死后会变成一只恶鬼,但现在看似乎又不是那么回事。而且她也实在不像是会硬缠了男人四十九天的模样。
而且两个月,新鬼居然还未散,实在不正常。
“你好……”江吟川走过去搭话,那女鬼竟然也是一副才注意到江吟川的样子,一双眼睛的焦距渐渐落在他的身上,看清楚江吟川半透明的样子脸色微变,还有几分惊恐。
究竟他们两个谁是鬼啊……
“你是何人?”小阮转身挡在男人和江吟川中间,目露警惕。
“我不是坏人!”江吟川退后几步保持安全距离,让小阮不那么紧张,“我,我叫江年,我也是鬼。”
江吟川张口就来,:“我刚自杀,醒来就是在这里了,我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可能是迷迷糊糊被你丈夫烧的纸钱吸引过来的。如今我也不知道怎么了,被困在这里出不去,好姐姐,你就饶了我吧,我还要去投个好胎呢。”
江吟川说着又连连后退了几步,看起来懦弱极了。
小阮有些动容,但仍不太放心:“那你为什么自杀。”
这还难不倒江吟川,他露出难堪的神情,故作轻松地“嗐”了一声,眼睛看着地面:“压力大呗。”
说完他还有些苦涩地笑了笑,抬头难免对上小阮探究的眼神,江吟川心虚一般撇开视线,轻咳了一声。
俩人之间陷入了沉默,背景是男人仍在哭丧的声音。
过了一会儿,江吟川似乎是终于妥协,他揉了揉本来就乱得够呛的头发,还没开口就先是长长的叹气:“我就是个废物。”
小阮没出声,江吟川倒像是找到了个树洞似的自顾自说着:“我三十四岁了,可一辈子却是一事无成,整天活的迷迷糊糊,好像每一天从一睁开眼呼吸开始就只是为了活着似的,生活没有乐趣也没有意义,我没有喜欢的人,没有感兴趣的事情,不读书不打游戏,看什么都觉得干巴巴没有味道。”
“我住在偏远的郊区,一个月的房租不过几百块钱,可就连这个我都付不起,我找不到工作,平时只靠着倒卖假货维生,连生计都成问题。我也没有朋友,不喜欢社交,和谁打交道都掺了八分的假,没有人喜欢我……”
“你说,我活着还有意思吗?”江吟川叹气,说完这些话整个人已经颓废地跌坐在了地上,背后靠着的是冰冷的墙面,低着头面上落下一道阴影。他自嘲地笑笑,“我这样的人早死一日早对社会清洁作出贡献,我能有勇气从楼上跳下来,还不算太差……”
江吟川声情并茂说完,眨眨眼睛,还像模像样地湿了眼眶,他抬手假作擦眼泪,实际是背着小阮颇感无趣地撇了撇嘴,摸了一下自己的鼻子。
他这说的条条件件,哪一个不是他个人的真实情况,越说他越觉得自己哪天也应该找个歪脖子树吊死算了。
果然说谎是一门艺术,艺术高于生活,又源于生活。
真就我骂我自己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