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旗袍》SFFS木木修

1、落雨

　　阳城的秋天总是来得特别早。

　　他是被凉席冻醒的，身边男人睡得香沉，他也不好叫醒，只得抱紧了自己往床里缩了缩，贴着竹席的那点边儿，心理上就觉得暖和了些。就这么睁着眼睛，看着窗户纸泛了白，身边的男人鼾声滞了下翻了个身，手正好搭在他腰上。

　　他赶紧闭了眼。

　　下一秒，男人的手就从腰上滑到了大腿根。

　　他后背都起了鸡皮疙瘩。

　　还没等男人的手继续动作，外面就有人敲门，男人骂了句粗，还是起了身。

　　等外面声音渐渐远了，他才睁开眼睛，转了眼珠子瞧床头，果然有男人留下来的一沓票子，他才终于松了口气。虽说脾气古怪了些，但这男人确实是他进这一行遇到最好的主顾了。

　　那些个怪癖好，就随他去吧。

　　想定，他便起身洗漱，昨儿个挂在大院儿里晾的制服被大雨淋湿了，他犹豫良久，还是拿了件男人送的跟制服样式接近的丝质白衬衫穿上，出了门。

　　阳城的秋天，昼夜温差太大。他坐在教室里一动不动都觉得热，丝质衬衫料子轻透，一出汗就贴在身上，里头又没穿内衬，早有人对他指指点点，习惯了倒也不觉得什么，只是这次小考的名次又往下滑了，让他有些不开心。

　　快下学的时候有人找他，说是想晚上请他吃顿饭。来人他知道，是男人老婆的弟弟，他不想惹事，以身体不舒服回绝了，回家路上想起来定做的衣裳还没拿，便拐了方向往兰秀坊去了。

　　老师傅见着他只说衣服还差个收尾，让他隔天再来。

　　“不妨事，只差个裙角收边，我坐这儿等会儿就是。”他这么说，自来熟地拿了小板凳坐到了门边上，也不说话，就手托着脸，看着天。

　　老师傅本想臊着他，没成想人家根本不买账，白讨了个没趣。想想他和自家老板娘还有点交情，怕他在老板娘面前说自己坏话，也就眼一沉，手上动作更加快了些，专心给手上这件仙鹤祥云盘锦扣女式长裙收边去了。

　　再等了半个钟，没等来长裙，倒来了场雷雨。

　　他看着街上那些个衣冠楚楚的体面人个个儿拿包挡在头上，跟没头苍蝇似的往人家店铺里钻，觉得有趣，脸上带出了点笑模样。也有人想往这裁缝铺子里钻，一只脚都踏进了门槛，瞧见了门边还坐着个他，就又一拐，往旁边布店跑了。

　　他当没看见，撑着手继续望着黑洞洞的天，偶尔闪过一道白光。

　　少年就是这个时候进来的。

　　进来的时候没看见门边上的男孩儿，直冲着里头喊了句，“老板，我来拿衣服！”

　　喊完了，从怀里掏出条帕子，仔仔细细开始擦脸上和头上的雨水，擦得认认真真，完全没注意到门边还有个人。

　　老师傅从里间出来，问少年要定金收条，才能给衣服。这也是这兰秀坊独创的规矩，据老板娘说，这做衣服就像娶老婆，谁家讨个娘们儿不给三媒六聘的，定金给了我们用心给做，这要是最后不满意不愿意补齐全款，师傅们的心血也不算白费，这话本不假，可在这裁缝铺多如牛毛的阳城就显得格格不入，也亏得匠人们的手艺不错，才算是立住了跟。

　　少年往身上摸了一遍，再摸一遍，终于哭丧着脸，“我出门急，忘了带收条了，我！城东六福班子的林秋菊，前几天噙香院儿里那场《霸王别姬》，我还演的虞姬呢，我就替我师姐过来一趟取个戏服，不会骗您的。”

　　“没收条都不顶用，回去拿了再来。”

　　老师傅铁面无私，转身就要进去，少年一叠声叫住了他。

　　“诶诶诶，我知道我师姐让您给她再改小点腰是吧？真是她叫我来的，天地作证，再不行我给您唱出戏也成，您喜欢听哪出，我都能唱。”

　　他这话说得认真，没等老师傅回答呢，门边的已经撑不住笑开了。

　　“真是个孩子，他不是不相信你，是不相信你兜里有钱，拿衣服要补齐全款的，你把钱包亮出来，有钱他自然给你拿。”

　　少年一拍脑袋，立刻摸兜。

　　可惜兜里除了条湿帕子，什么也没有。他表情实在太过生动，从一开始的恍然大悟到这会儿的不知所措，脸上已经红成一片，就差写上四个大字——“兜里没钱”。

　　看得人直想笑。

　　“行了，差多少，我给你补上，就当是付了看戏的钱。”

　　他从门边站起身，看的是少年，话却是说给老师傅。林秋菊这才看清他，明明是个男的，偏偏长了双狐狸眼，看得人心里怦怦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