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袍在身》亦半

12、许允

　　他走了。

　　沈潋呆愣着倚在尚诩的房门上。

　　屋内整洁依旧，深色的原木桌椅，桌案上具备文房四宝。镂空雕花窗桕射入暖阳斑驳光影，细碎的阳光星星点点洒在那张柔软的床榻上。

　　什么都没少，唯独少了房间的主人。

　　“愣在这干什么，阿诩那小子呢？”

　　林揽月见沈潋呆愣在尚诩门前，拍了拍他的肩。

　　“他走了。”

　　林揽月略是吃惊，敏锐如她，一下想到了尚诩刚来沈家的时候。看着儿子苍白的脸色，她只是沉声道。

　　“他背负着的东西，很沉。”

　　“……我知道了。娘，我去进学了。”

　　沈潋呆呆地点点头，背起书箱往私塾走去。

　　“慢走哈。”

　　他的背影孤寂，却依然直挺。

　　林揽月一手撑着下巴，若有所思。

　　尚家三公子走了，这京城，怕是要有大事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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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庆武帝微服私巡，一众朝臣虽然反对声一片，奈何皇帝心意已决，带着一群侍从就浩浩荡荡地出发了。

　　庆武帝此人，在历史上是功过各半。

　　少时登基的庆武帝，立于朱红宫墙俯瞰江山，心中满是凌云壮志。

　　早期他确实是个好皇帝。选拔能者，重用人才；轻徭薄赋，重视生产。内部平定后，他又向外开疆扩土，开发荒芜之地。大庆因此成为政治经济领土统一的一大王朝。

　　但古话有云：生于忧患，死于安乐。

　　创下盛世的庆武帝就这么藏身于自己搭建的安乐屋之中。

　　但他变得疑心更甚，先后将威胁最大的尚老将军等朝中重臣设计除之。又沉湎酒色，日日歌舞升平，宠信宦官。

　　这次的微服私巡，便是深得皇帝喜爱的太监李英促使的。

　　与其说是微服私巡，体恤民情。倒不如说是庆武帝在宫中无聊的紧，出宫散心。

　　为了保证皇帝的安全，所巡访之地的官员都是打过招呼的。

　　皇帝来到自家地盘，那可是天大的事情。一群地方官都安排好特定的百姓站在田垄间，随时准备答复皇上。把白花花的大米洒在水稻的空壳上，做出大丰收的假象。

　　庆武帝眼见着自己的天下如此繁荣昌盛，自然是大喜过望。

　　却不料在回程路上，拉着皇帝马车的马突然受惊，发了疯一般便朝林子里奔去。

　　一众侍卫慌忙追赶，不一会儿便失去了方向。

　　御马还在奔跑，庆武帝不免也有些惊慌。李英急忙道“请让陛下垫着咱家的贱躯，咱家带陛下跳车。”

　　皇帝微微点头，二人从马车中跳出来，在泥地上滚了几圈停下了。

　　皇帝倒只是脏了衣物，而那李英处境却不太妙。眼望四周是茂密的树木，庆武帝不免也开始有点紧张起来。

　　“来人啊！来人啊！”他一下又一下重复着。

　　却只有沙沙的风声回应他。

　　李英昏迷不醒，庆武帝还在那里呼叫。

　　眼前的灌木丛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庆武帝心想定是侍卫来了。

　　不料却扑来了一只老虎，朝着庆武帝便张开血口。

　　“嗖！”地一声。一支箭从远处射来，刺中了老虎的眼睛。老虎吃痛，仰天虎啸。

　　“大叔，您没事吧！”庆武帝看见一个灰衣少年身手矫捷地从林中飞来，对着老虎又是一箭。

　　那少年全身上下都是灰扑扑的，衣衫也极为褴褛，打着补丁。他的眼睛不知是因为斗虎的缘故，看向自己的眼神里带着杀意。

　　趁着老虎看不见的空档，那少年带着皇帝与李英二人便向外逃。

　　“大叔您家住哪？您还识得回家的路吗？”那少年问道。

　　劫后余生的庆武帝有些呆愣，对少年的语气感到格外新鲜。

　　要知道，身为九五之尊，从来没有人这么随意的和庆武帝讲过话。

　　“朕……我不记得了。小兄弟，你叫什么名字？”庆武帝饶有兴趣地看着眼前有些瘦弱的少年。

　　“我的名字吗？”他的眼里闪过微光。

　　“我叫许允。”

　　他说。

　　许允，也就是乔装后的尚诩。把皇帝送到了林子外。

　　皇帝一出了林子，尚诩便闪身离去了。

　　“陛下，臣等救驾来迟，求皇上恕罪。”那些官兵哆哆嗦嗦地跪在地上，就怕皇上一个命令，自己的脑袋就移位了。

　　“你们确实有罪。”庆武帝语调冷冷，官兵抖得更厉害了。

　　“不过，朕可以给你们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

　　“陛下请讲。”

　　“找到这个名叫许允的人，朕要重重赏他。”

　　“另外……”皇帝又招呼了太监总管唐荣，“人找到后查查许允的来历。”

　　庆武帝微服私巡却差点出事，朝中臣子纷纷表示万幸万幸，随后，更加坚定地不让庆武帝微服私巡了。

　　这天退朝，庆武帝起驾回养心殿。

　　正趴在奏折上打瞌睡，李英上前道：“陛下，人找到了。”

　　庆武帝一个激灵，“人在哪里？”

　　“在杂役房。”李英抖着浮尘道。

　　“杂役房？”庆武帝脸色突然变得有些难看。

　　“唐荣，让你查的事情怎么样了？”

　　“回陛下，这许允是个弃婴，被一位猎户捡去扶养，后来那猎户病逝，猎户的内人把他卖入宫中作内侍。”唐荣眸光微闪，俯身向庆武帝报备着。

　　“噢？前去看看。”皇帝的脸色微微缓和，却仍是紧绷。

　　“许允，你可别让朕失望啊。”皇帝喃喃道。

　　尚诩现在的身份，正是那个被卖进宫的少年。

　　很是凑巧，原身名叫徐云，在净身时伤口感染，没能撑过去，便死在了那简陋的草席上。

　　尚诩把他安葬后便接替了他的身份，潜入了宫中。

　　那位李英公公正是曲惊鸿安插在皇帝身边的暗线。

　　里应外合，尚诩才得以进宫。

　　接下来，便是要打消皇帝的怀疑了。尚诩微微勾唇，好戏，即将上演。

　　杂役宫里全是初入宫的低阶太监，负责干那些最苦最累的活儿。

　　尚诩也没有感到不适应，一言不发地搓着盆中的衣物。

　　“皇上驾到。”

　　来了。

　　尚诩手中动作不停，继续搓着，然后拭去额头的汗水。

　　杂役宫的管事太监笑脸盈盈地跪倒在皇帝脚边。

　　平日里对新来的小太监格外厌恶的管事太监，如今却像一条狗一样趴在地上，舔舐皇帝的靴子。尚诩有些玩味地想着。

　　但他还是没有做过多的动作与表情，直至皇帝走到他跟前。

　　“大叔，你是……皇帝？”尚诩装作非常吃惊的样子。

　　“嗯。”庆武帝心下了然，这下子，他应该开心疯了，心里肯定在想能得到什么奖赏。

　　却只听见尚诩笑着笑着就哭出声来。

　　“你怎么了？”皇帝被他这一哭迷糊了头脑。

　　“我就是高兴。”尚诩泪如泉涌，“幸亏我遇上了皇上，皇上待我们老百姓很好，是老天觉着您太好了，所以让我遇到了您！”

　　“你别哭了。”十六七岁的少年，在庆武帝面前开心到哭，还是因为自己平安而哭。这让平日里与儿子们关系淡漠的庆武帝心下一暖，对尚诩的一点点怀疑，也散去了几分。

　　“你救了朕，朕要好好赏你。”庆武帝正色道。

　　“不不不，陛下您平安，便是给我最好的礼物了。”尚诩急忙拒绝。

　　“赏还是要赏的。”不知何时，庆武帝脸上浮现出笑容。

　　李英站在后面暗暗一笑，给尚诩一个眼神。

　　尚诩心领神会，却听庆武帝道。

　　“许允，你可愿作朕的御前侍卫？”

　　全场皆惊。

　　不少人看向尚诩的眼光都变得奇怪起来。

　　这个新来的小太监什么来头，竟得到了皇上的青睐。

　　谁知尚诩面色一白，像是有些难以启齿地说到。

　　“承蒙陛下的美意，恕许允，不能答应。”

　　皇帝一愣，问道“你是不愿？”

　　尚诩青白着脸色，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一样，“皇上，我如今……为净身之人，怎么配作个统领，是皇上厚爱了。况且相比陛下的御前侍卫，我这也不过是花拳绣腿罢了。”

　　见尚诩说得真诚，庆武帝对他的最后一丝怀疑也散去了。他看向尚诩的神色逐渐缓和，而那管事太监见皇帝沉默，以为是帝王动怒，心里骂着尚诩不识抬举。

　　却没想到皇帝哈哈大笑道，“好一个许允。那便不让你作御前侍卫了，收拾一下，做朕的内侍太监吧。”

　　见尚诩愣住，李英笑着对他点点头。而唐荣则皮笑肉不笑地打量着这个瘦小的小太监。

　　倒真有手段。

　　当晚便飞出去一只信鸽。

　　信件被一个黑衣男子接住，他神色淡淡地看完纸条。

　　皇上在杂役宫收了一个小太监作为内侍太监，还有意让他成为御前侍卫。经咱家调查，此人身世平常，无可疑之处，但与那李英像是早就认识。望殿下早作准备。

　　江子泠把纸条丢进火盆，望向跪着的人。

　　“刘青，你怎么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