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下的玫瑰花园》伍一三

2、第 2 章

　　周三是个阴天，阴沉闷热的天气，总会让人浮躁。周蔓翘了晚自习，准备去找陈也。
　　龙头离六中不算远，她没有选择公交车，而是步行。
　　陈也不在店里，黄毛打他电话也没人接。
　　周蔓最后是在回家路上碰到他的，路边摊，他一个人坐着，脚边是七八个东倒西歪的空酒瓶。
　　龙头就是酒吧，他还跑出来喝酒？
　　“你怎么在这儿啊？”周蔓走过去叫他。
　　陈也情绪很不对。
　　他不说话，可是周身的气场压抑阴沉，像极了现在的天气。
　　周蔓很怕触了他的逆鳞，不再问他，只是在他身边坐下。
　　过了很久，陈也耐不住了，看了她一眼，自顾自提着酒瓶走了。
　　周蔓就在后面跟着他，不远不近。
　　半路迎头碰上一群人，有男有女，小混混。
　　他们笑嘻嘻地拦住了陈也，推攘中陈也的酒瓶摔在地上，周蔓心一慌，抬眼就看到陈也的拳头打在为首那人脸上，局势一触即发，很快打成一团。
　　周蔓没想到自己第二次因为他报了警。
　　四五个人打他一个，竟也没占到什么便宜，陈也像是在发泄一样，拳拳到肉，带着狠劲儿。
　　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周蔓慌慌张张跑过去，推开众人环住陈也的腰，扶他站稳。
　　“操你妈，哪儿来的丫头片子？”
　　她声音颤颤巍巍：“你们赶紧走吧，警察一分钟内就到。”
　　暴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倾盆而至。
　　“操你妈，陈也，以后见着我躲着点儿。”临走，那人又指着周蔓，“小妹妹，这么个孬货别要了，想要男人找哥哈！”
　　陈也青筋暴起就又要上手，周蔓死死抱着他的手臂，“别！快走！求你了。”
　　警笛声越来越近，那帮人越走越快，周蔓将他的卫衣帽子扣上，堪堪挡住他人的目光和他脸上的伤，拖着他绕进小路。
　　在一家屋檐下躲雨，周蔓扶他坐下，一周内，她见了他三次，一次是打别人，两次被别人打。他的脸似乎常年带伤，从未间断。
　　“发生什么了？”周蔓低声问，伸手去擦他眼角又被打裂的伤口，他满脸不耐，一把挥开，颤颤巍巍站起来就要往雨里走。
　　周蔓倔劲儿上来，也冲进雨里拦住他：“你到底怎么了？！说话行吗？你这样我担心！”
　　“你担心个屁啊？我怎么样关你屁事啊？你他妈以为自己是谁？！”这是陈也今天晚上第一次开口说话，声音嘶哑，一声声怒吼用尽了力气。
　　陈也推了她一把，“我和你才见过几次？你在这跟我装什么熟呢？看清楚了没？我他妈就是个随时死在街头的小混混！没人管没人问的垃圾！你他妈趁早离我远点！！”
　　周蔓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将他推到墙边，用自己的唇堵上那张不断用污言秽语中伤她的嘴。
　　面前的少年浑身僵硬，唇上突如其来的触感温热柔软，如同阴冷暴雨中的唯一救赎，他不忍心推开，刚刚还坚硬的心理防线瞬间崩塌。
　　周蔓看他安静了下来，缓缓离开他的唇，那双黝黑明亮眼睛近在咫尺，任雨水刷过他和她的发丝、脸颊，睫毛。
　　她一字一句：“你不是没人管没人问，我管你，我问你，你不是垃圾，不是。”
　　她悄悄拉住他的手，少年的手掌已经有了生活的痕迹，有凹凸的伤疤，有常年磨成的老茧，可是却温热厚实，她揉捏着他的手，直到他卸去浑身暴动。
　　周蔓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到家的，暴雨中折腾那么久，她整个人都开始昏昏沉沉，或许是陈也将她送回家的吧，又或许是她把他送回龙头又自己回家的。
　　总之，
　　那天之后，周蔓时常能见到陈也。
　　晚自习放学，他就在校门口，一条长腿横跨摩托车支在地上，不同于校园内干净木讷的男同学，他的痞里痞气充满了这个年纪少有的性张力，吸引着一个又一个路过的女同学。
　　他来接她放学，送她上学，偶尔还会带她去吃些小吃。
　　暴雨那天，陈也终于找到了生母的住址，他只身来到这座城市四年，就为了找到自己的亲生母亲，不管她愿不愿意养他，他都想知道，她是真的没打算要他吗？为什么当年走的那么决绝？
　　可找上去，她根本不认识他了，她有新的丈夫，新的儿子，新的家庭，过得幸福圆满。
　　陈也说这些的时候，是周蔓从没见过的脆弱，他的眼睛红红的像只小兔子，语气委屈怯懦。
　　他将自己最见不得人的一面展现给她。
　　他从来没有意识到，周蔓的出现打破了什么，意味着什么，他只知道，自己好像第一次幸运的抓住了什么。
　　周一晚自习放学，陈也照例来接她。
　　可是在校门口等到人都走完也没等到她。
　　打她电话没人接。
　　或许还在生气？
　　前几天她来龙头，正巧一个叫张梦的女的来缠他。
　　小丫头胆子确实大，冲上来一把搂住他的腰，下巴搁在他胸口，甜甜的问：“陈也，你有没有想我啊？” 说完又转头看张梦，笑得一脸无辜，“陈也，这是你小姨吗？”
　　旁边黄毛他们笑得肩颤，张梦被气的脸通红，下意识伸手就要扇过去，陈也本来无奈的笑怀里的坏姑娘，看到她抬起的手，迅速变了脸，死死钳住她的手往后一甩，将还窝在他怀里的周蔓换个手搂紧，对张梦不耐烦道：“我已经跟你说了很多次了别来烦我，这是最后一次，另外，这是我女朋友，今儿你也见了，以后她要是被谁碰了一下，我第一个就找你。”
　　多冷漠一男的啊。
　　张梦骂了句“你有种。”走了。
　　人刚踏出门，怀里刚刚还无法无天的小丫头突然变了脸，气呼呼的抱着手看他。
　　他满是调侃地回望着她，“损人挺厉害呢嘛！还‘小姨’，你怎么不说她是我姑奶奶呢？”
　　周蔓气的要踹他，他赶紧一把那人按怀里，“错了错了！你是我姑奶奶！”
　　周蔓那天直到回家都没给他好脸色。
　　现在还没消气？这气性也太大了吧。
　　凌晨两顶多，周蔓打电话给陈也。
　　陈也刚睡下，声音沙哑地笑问：“怎么？不生气了？”
　　那边没有回应。
　　陈也清醒了过来，坐起身又对着电话：“周蔓？说话。”
　　听得到她的呼吸声，很慌乱。
　　“怎么了？说话！”他皱眉。
　　电话无征兆挂断。
　　陈也睡不下，骑着摩托车就往周蔓家小区去。
　　小区进不去，电话打不通，陈也在小区外等了个通宵，第二天也没见周蔓的身影。
　　他卡着放学的时间点，在六中门口蹲她。
　　果然，涌出的学生差不多走光，周蔓一个人从学校里走出来，她今天没有扎头发，黑亮柔顺的头发挡住脸，她沉默的低着头往前走。
　　陈也将手里的烟头丢到地上，用脚碾了碾，朝她走过去。
　　“你怎么了？为什么联系不上？”他是有点气的，自己熬了一个通宵又等了一天，一会儿没休息，就为了她一个没吭声的电话。
　　周蔓反常地没说话，陈也犹豫地撩起了她的头发，视线落在她的脸颊，脖颈，巴掌印，石子沙粒刮过的伤口，淤青。
　　陈也感觉自己的手在抖，胸腔一阵一阵起伏，他几乎咬牙切齿，面部肌肉紧绷，“谁？”
　　周日假期，周蔓从补习班下课回家路上，碰到了她们，被泼可乐，拉进巷子里抢了钱，辱骂，殴打，嘲笑。
　　小学时，周蔓转过一次学。
　　三年级到五年级，长达两年的欺凌，小时候的周蔓从没想过，原来头天还笑眯眯挽着你出校门买辣条吃的好朋友，第二天会因为你用了比她好看的自动铅笔而生气，也不知道，原来欺负一个人会让人上瘾，对于欺凌的快感需求会越来越蔓延扩大。
　　刚开始，她们只是自发抱团，莫名其妙的开始不理她，排挤她，背后大声说她坏话；故意蹭掉她的作业本，再“不小心”用踩过泥水的鞋子碾上去；藏她的书，害她被老师骂，再写一张纸条递过去，上面写着“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带着她们所有人的署名。
　　那时的周蔓只会伤心，为什么她当做好朋友分享零食，一起上学放学的同学，会突然讨厌她，毫无征兆，就把纯粹的笑脸变成了恶毒的语言，和厌恶的眼神。
　　后来，言语上的快感已经满足不了她们了，少年时人性中的恶是那样浅显，稍稍助力，它就能野草般疯狂生长，侵蚀还未成熟的心智，一张张童真笑脸下是最原始的欲望，像是踩死一只金鱼，解剖一只小鸟，用最天真无知的身体，去做一件一件猎奇却血腥的事，图一快感，图一有趣。她们学会从□□折磨上侵蚀一个人，故意挤她，推她，“不小心”打到她，“不小心”掐到她......
　　闹剧终结在五年级期末考试后，她们中有人随手一推，周蔓就如同一只皮球，骨碌碌从楼上翻滚到楼下。
　　休学一年，心理辅导，家庭教师，之后转学到另一所小学读完六年级，考进六中。
　　周蔓从没问过之后那些人怎么样了，有没有人知道她们做过的事。她好像突然长大了，突然明白了，好像看懂了一切。
　　陈也听完了她面无表情讲出来的故事，从学校到龙头，她讲了一路，现在整个人如同一条濒临死亡的鱼，埋头陷在沙发里。只感觉胸腔里有只野兽叫嚣着，他之前听到周蔓说什么“教训她们”“别再欺负她”，没太当回事，从她身上他看不出来什么负面的情绪，她古古怪怪，他猜不透她哪句是真话哪句是假话，后来两个人走近，这么久也未再听她提过，他竟然真的就把这件事抛诸脑后了。
　　“周蔓，你现在告诉我，都是谁？”他在她面前蹲下，语气不受控制的颤抖，他努力放缓自己的声音，生怕自己的情绪波动到她。
　　陈也第一次，有了杀人的冲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