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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春色又老,南陌酒香梅青小 ...

  •   榕朔瞪大的双眼满是惊惧,脑海空白, 但不出意外地, 骨扇没有再进一步
      白翊的一张充满阴鸷的脸在他眼前无限放大,“说过了,让你少管闲事”
      沉睡的山峦广袤绵长,通向起伏的大荒稷泽, 以及更远处浓墨般化不开的空虚和黑暗。郁离缓缓站直了身体,他的身体每块骨骼、每寸内脏都在叫嚣着剧痛,各个关节仿佛灌满了酸楚的冷水, 连稍微动一动都会带来极大的痛苦。然而他的身形还是非常笔直,后颈到肩头、蝴蝶骨到后腰, 乃至于修长的双腿到脚,都呈现出紧绷而利落的姿态。
      “你到底想干什么?”他问。
      白翊的视线紧盯着手中的骨扇顺着榕朔的眉心滑倒咽喉“我该走了。”顺手抽回袖袋,骨扇轻轻拍在榕朔脸上,带着丝丝寒意“不该管的事情不要管”。几个起落白翊不见了身影。
      “我要活着不容易,死也得拉个垫背的”郁离拍拍榕朔的肩膀“在这儿等我”
      刹那间他反应过来,猛地看向郁离,只见他从神态到语调都没有半丝异常,“你早该知道我是个麻烦”。
      榕朔等了一个晚上,然而并没等来郁离。天蒙蒙亮时,榕朔摸回了陋居。
      三天后郁离是在向西五百里的阳夹山找回来的。回来时浑身是血,躺了足足一个月才下床。至于那一晚后来发生了什么,郁离闭口不谈。
      白翊也再没来过朔古。
      一行人进了主院,又重新见过。
      “郁离见过伯父”,有白家的人在,郁离郑重一揖。
      “免礼免礼”老人家含笑抬袖,“公子可好?”
      “公子安好,谢伯父挂念。”
      “好,好”老爷子瞧着郁离笑呵呵的面上透着满意。
      郁离转身一笑:“阿姐”,与先前的恭敬不同
      一时间,阿姐觉得眼前还是当年那个明亮晃眼灿若晨星的少年“来,给阿姐看看,我们阿离长大了”……
      老爷子留了郁离和榕朔晚间的家宴。
      因着阿姐省亲,有为枫泾又同郁离榕朔践行,这次家宴排在了不常用的宴客厅。枫家的家宴,纵然比不上御香居的好吃,却也不像丹穴山的清汤寡水。郁离一边啧啧,一边喝完了一坛酒。酒是朔古佳酿,取符禺山的忘忧草和云雾山的栾木精华,入口绵软,回味清甘。探手,酒盏不知何时换了茶盏。榕朔一个眼神回过来“莫要贪杯”。郁离悻悻收回了手。
      白翊这个人,给人的感觉很阴沉。如果说从前是好坏都现在脸上。现在么就像披了一副君子皮的鬼怪。看起来端方,又总是不经意透着一丝诡异。就像红嘴翠鸟说的总是一脸晦气。给人感觉很不好。尤其是,昨日夜半毕方传音,蛊雕往沉渊去探了一遭。
      三千面前,沉睡万年的烛龙突然现世,威压千里。先儒曾言,烛龙自开天辟地时即为神,泣为江河,嘘为风雨,声为雷,目瞳为电。开目为昼,人间失夜。烛龙泣而不止,引山河咆哮,沧海横流。北海凶水暴涨,九婴突起为害八荒,犀渠、凿齿、化蛇、朱厌诸般异兽伺机作乱。一时间尸横遍野,日月无光。先生临危受命于圣,集仙门百家之力倾力御敌。最终先生散神祭玲珑塔镇烛龙于钟山下,却也沉睡不起,被白泽带回了昆丘。经此一役,各族元气大伤。公子拼全力护各族小辈无碍,榕朔在那一役中失了唯一的亲人。白杉虽然站在先生这边,可是近百年来白家底下的小动作却也不少。
      清晨雾气缭绕,晨曦朦胧。丹穴这些年的规律作息,迫使郁离卯时起身。推开窗,清凉的空气直入肺腑。恍惚间分不清是灌湘还是丹穴,一样的白墙黛瓦,一样的青山环绕,山静人静,却不能心静如水。先生未醒,长卿那夜匆忙掩起的重瞳,阿茶传信过来崇吾山的异动……郁离拘水洗了一把脸。长舒了一口气,抬步向竹溪准备取一些芒草和无名。
      郁离一直觉得有些人是有光的,让你觉得温暖,吸引你靠近。就像榕朔。
      清清亮亮的世界,阳光透过淡淡的清新的薄雾,温温柔柔的撒在尘间万物上,竹林啼鸟,流水淙淙。榕朔就那样站在那里,眉如秋水,肌伴轻风。皎如秋月,挺拔如竹,恍若一幅丹青,可抚人间疾苦。
      郁离心里一瞬生出一起向往,蒹葭在水,白露伊人。这样的长卿,不知以后会便宜了谁家的姑娘。想着唇畔,也不可抑的溢出一抹笑来,唤道“长卿”,榕朔回眸看他,专注且温暖。
      迷榖叮嘱二人路上小心,拉住要尾随的枫泾,让郁离与榕朔先走一步,过几日他再赶上去。
      两人出灌湘,西行入阳夹,经非山,过旄山,抵泛水。小城南陌发爽山尾,泛水之畔。距丹穴山不过一日路程,遂放慢速度,进城准备找间客栈歇下。
      “爷爷,爷爷,怎么还不上钩啊?”小童有些不耐烦,随手捡了个石子作势要丢
      “别丢,别丢,你这娃娃。钓鱼要耐心,耐心懂不懂?”老人眯着眼瞧了瞧浮漂,嗯,没动。
      “哼╯^╰”小童不情不愿放下石子,回头看看竹篓里不大的两尾鱼,有些气馁地嗫嚅了道“今天收获不大啊……”抬手挥走了眼前的飞虫,拽了片草叶在嘴里叼着,踢了踢脚边的泥土。
      “不要急,说不让你来,后悔了吧”老人笑着逗弄着小孙子,小童撇撇嘴,站起来,踟蹰一下又坐了下去,“我肯定能钓个大的”。老人摇头笑了笑,继续盯着自己的鱼竿。
      太阳有些大,泛水波光粼粼。好在有树荫遮着,也不是太晃眼。坐久了。有些朦胧的睡意。“爷爷,你听”小童侧着耳朵,“好像有人在哭”。老人没点头也没摇头,以为又是孙儿的小把戏。见状小童拢了手指,扣住半边耳朵婴儿般的哭声貌似比刚才又清晰了点儿。“真的,爷爷,好像是个小孩”,说着抬步起身抬步“我去看看”
      “别走远了”老人正起身子,蒿丛遮住了小童的小腿,“知道啦,我就看看就回来”说着跑远了
      半个时辰过去了,小童没回来,一个时辰过去了,小童还是没回来,老人寻思着,八成又下水了,见了水都跟条游鱼一样,不下网不上岸。太阳偏了西,老人收了鱼竿,收了网,拎着鱼篓准备回家。今天的鱼说也奇怪,不咬钩,下的网子倒是快撑破了。老人一路走,一路招呼着,瞧见我们山牙子没有,往这边来的。沿路的熟的不熟的人都摇头没见,老人有些慌。有熟识的相亲安慰道“山牙子水性好,又下河了吧”,“没准饿了,先家了吧”……七嘴八舌老人越发的心慌,强镇定着往家走,“没事,可能先回家了”身后的人群窃窃“不能那么倒霉……”“那孩子水性好”“谁知道呢”“没那么凑巧赶上吧……”“不好说,啧啧……”有那跑腿儿快的娃娃先头跑去了老人家里,气喘吁吁的折回来“爷爷”,娃娃跑的气急“山牙子,”呼“山牙子不在家……”老人脚下一停,身形一晃,没稳住,鱼篓砰的一声掉在了地上,人也倒了下去……

      泛水河畔一个不大却精致的小院,青衣素冠的男子坐在窗前,眼上覆着的轻纱并没有破坏他温润的气质,反倒平添了几分仙气。掌心里的茶盏随着手腕轻动晕出一圈圈的涟漪,迟迟没有入口,终究没有心月调的茶香。院门开了,一个赤色锦袍的娃娃走了进来,拱手毕恭毕敬道:“公子,您等的人到了。”空气里安静极了,能听见茶水在茶盏里荡漾的声音,小童弯着腰静静等候,“嗯,放出去吧。”
      “听说了没?”有人故意卖关子,酒肆里的人不多,说话的声音却不小。“听说什么?”“昨儿后半晌儿,老鱼头儿家的山牙子丢了”“还没找着么”“哪儿找去”“……这是第七个了吧”“可不”……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郁离和榕朔对了个眼色。“小二哥,最近城里可是有什么……”不等郁离问完,小二连连摆手“没的,没的”。郁离瞟了一眼聊的正酣的那桌“他们说的那个……”小二回头看了眼掌柜的。郁离随手从怀里摸了块银子“这城里可有干净些的客栈”,“有有,咱俩后院就客栈。公子您放心,咱家客栈保证是南陌城里最干净的”“可否带路我们去看看?”“好好,两位这边请”小二熟门熟路弯腰侧手。
      从酒肆侧门出来,转过连廊,出了月亮门就是客栈。沿着院墙一排翠竹,可能经常打理,长相到也端正,环着二层的联排小楼,左手边一座吊脚凉亭,庭下石桌石凳,打磨得很是光滑。这个时节客人不多,这院子倒也有几分清幽的意思来。靠右院墙植了一片花草,郁离对这个不太上心,不晓得是什么,看着也还好看,“可还行?”郁离侧目,榕朔点了下颌“嗯”。
      郁离觉得榕朔这小子没有以前好玩儿了,以前一逗就炸。现在么……“可还有上房?”
      “有的有的。公子是一间还是两间?”
      “一间……”郁离故意拉长了声调,眼见榕朔微不可查的绷了一下
      “一间像什么话,爷付不起你银子吗?”
      瞧着榕朔微恼的模样,郁离乐了,还可以么,装的还挺像,一本正经的。
      “不不不,那就两间,两间。这就给您二位安排。”小二退了下去。
      阳光淡淡的普撒在红墙绿瓦,或明艳或浅淡,给小城增添了几分朦胧的韵味。南陌比朔古要热闹许多,入城是一条笔直的主路,道路两旁商肆林立,叫卖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有卖笔墨纸砚的,也有卖瓜果梨桃的,有卖瑶玉琼瑾,也有卖麻布方巾的……呼朋唤友的娃娃们给这街道填了一份童稚的活力。郁离东转转西转转,像入了花丛的蝴蝶。斜刺里跑过个玉雪可爱的小娃娃,仰着头笑晏晏的挡住了榕朔的去路“小哥哥真好看!”榕朔“……”郁离掂着个桃子回过身来,看着榕朔的窘迫有些好笑。弯下腰来“那我呢?”“也好看”娃娃又仔细看了眼榕朔,“没他好看”郁离失笑。小娃伸出手来,赫然攥着一枚小小的梅子。“甜的,给你。”郁离瞥了眼榕朔,接过梅子,把桃子塞进娃娃口袋,“送你的,玩儿去吧。”看着小娃娃跑去追她的小伙伴,郁离二人便往客栈去了。
      在二人离去的身后,小娃娃凭空现出形来,眼里闪着阴狠“果然是你。”
      傍晚送茶汤过来的时候,一块儿银子解决了小二。
      “公子实不相瞒,这事儿有些邪气,掌柜的看得紧。”
      “没事儿,你就随便说,我们就随便听听。”
      小二把门口看了看,回手关上了门。“这么回事儿……”
      南陌城不大,又是东西两向的要道,往来的人又多,平日里也很有几分喧嚣的样子。只是半个月前城里开始“丢人”,对,是正经意义上的丢人。最开始是个商客,货品寄存在客栈,自己租了条船,下了泛水。第二天渔民见了船,但是人不见了。人们以为失足落水了或者有什么意外去了别处。第二个是个采药的,背着药篓上了山,就再没回来。后来药民上山沿着他常走的路程找,人没找到,在林子里发现了巨大的蛇蜕。从此一发不可收拾,有人说看见会飞的蛇,有人说在丢人现场附近听见妇人的斥骂,也有人说听见小儿啼哭,众说纷纭。这算上昨天的山牙子已经是第七个了,“听说在河边找到了孩子的一只鞋,河边蒿草压到了一大片,好像有什么爬过去”小二还在絮絮叨叨地讲,“说也奇怪,泛水河水线多少年没变过了,老人们说最近好像涨了许多……”郁离和榕朔越听越不对。“这附近的没人管吗?”“有,但是您应该也知道泛水没什么名门大族,对腹虫没什么震慑……”“听说上午给丹穴发了求援,但是人还没到……”得了想要的消息,郁离端茶送客。按理说离丹穴这么近,又安静了这么多年,没道理这怪物会出现,而且是出现在这里。“既然赶上了”,郁离抬眼过去,榕朔点头“好。”
      起了个大早,两人赶在小城醒来之前出了城门。跟早起的渔民租了竹筏,郁离充当起了船夫,划得倒也平稳。榕朔不记得郁离有这个技能,犹记得小时候背着大人出去浪,四个人,船桨东一下西一下,小小的船在河中央打着旋儿,就是不走。“怎么样?”郁离一扬眉,嬉笑道“哥教你啊?”榕朔一转脸“不学。”小时就这样,郁离每次学会了新东西都要在榕朔面前抖上一抖,“想学么?叫哥,哥就教你。”看着榕朔一脸艳羡的又纠结的小表情,就很是心神舒畅。真是越长大越不可爱。
      逡巡一周河面风平浪静,又上山探查一番,也没有什么收获,二人决定先下锁妖网。
      翌日清早,闻得人声喧哗。招来小二一问,说又有个娃娃在泛水河畔失踪了。二人匆匆赶了过去。遥遥地听见妇人的啼哭,夹杂着斥骂,河岸旁聚集了许多人,有帮忙找人的,也有窃窃私语摇头叹气的。“可惜了,那么小的娃娃”“听说长得还挺可爱的”“冲撞了河神吧……”到了近前,妇人正忙乱的抓着人哭的甚是凄厉“帮帮我,帮我找找啊”“我的囡囡啊……”“让娘亲怎么活啊……”突然围观的人群里有人喊道“那是不是个衣服?”人们举目望去,方才空无一物的河面上确乎飘着一个阴影,远了些,看不真切。人群一下乱了起来,有会水的脱了褂子,准备下水,也有人寻了船来,妇人挣扎着“我要下去……我的囡囡……”最终,榕朔无郁离带着悲悲切切的妇人上了船。
      郁离撑起船桨,快速地往河中去了。岸上的人瞬时没了声息,安静极了。“囡囡……”妇人抹着眼泪,扒着船舷。郁离担心她失手,安慰道“您别急,快了快了”。嘴上说着快了,手下的桨有些不听使唤。船离河岸越来越远,水流越来越急,那个“衣物”稳稳的和他们保持着不变的距离。郁离给榕朔使了个眼色,伸手搭上了夫人的肩膀“大嫂,您别急…孩子肯定会找回来的…”夫人的肩膀不觉抖了抖,“不急,我这不在这儿呢么”嬉笑着腾空而起,硕大的双翼遮住了日光,幻化出玉雪可爱的脸,童稚的声音传过来“小哥哥,你真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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