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北陆（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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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昉，富西城。
天色渐晚，秋末的晚霞拉的老长，铺在青石板的街道上。
虽未天黑，沿街铺面却早早点起了灯笼，一眼看去红彤彤的颇为热闹。
这便是东市。
沿街走到尽头的拐角处，有间不大不小的铺子，门头上挂了一块简朴的不能再简朴牌子，说简朴都抬举它，就是一块木头上用毛笔写了四个字。
不知道写了多久，挂在外面风吹雨淋，早已掉色许多，隐约能看出是——某某医馆。
高高的门槛内是个几乎看不出颜色的柜台，里面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正趴在上面奋笔疾书，时不时的拨一下算盘。
柜台左侧支了一面屏风，后面隐约是有人在低声交谈。
不多时，屏风后面走出来一个书生模样的男子，拿着一张方子递给了柜台后的少年。
那少年接过方子很快把药配齐又对男子道：“周大哥，细辛每次少量，包住最后下，别忘了！”
被他称为周大哥的男子点了点头接过药，付了银钱，便离去了。
“姐姐，你要不要先回屋里歇歇，今天累了一天了！”
“不要紧，你算帐吧！我去点灯，天暗了。”
屏风后走出了一个秀气的女子，约莫有双十年华，一身烟灰色衣衫，梳了一个简单的垂髻，大概是有些疲乏，边走边揉了揉眉心。
片刻，女子把灯放在柜台，侧身看了看少年的账册，嘴角微微露出许多笑意，“平安的字越来越好看了！”
少年尚未长成，手腕力量不够，字体便有些柔软无力，但已可窥见日后的风采。
平安抿了抿唇，道：“姐姐的字才是真的好看！”
虽然姐姐写的是簪花小楷，但是总是让他感觉十分有锋芒感和力量感，不知道什么时候他才能练成。
想到此便有些挫败感，虽然先生说他写得好，但是他总想赶上姐姐，仿佛那样他就能长大，能保护姐姐了！
女子拍了拍他的肩膀转身走向门口：“凡事欲速则不达，你读书还不晓得这个道理？”
夕阳已经完全落下，天空飘着几朵云彩还染着胭脂色，风已经有些凉了。
“姑娘，披个衣裳吧，冷！”
於燕身上一暖，顺手拢了拢前襟，“苏妈妈，还未入冬就让我这样穿，若是入了冬我可穿什么好？”
“入冬自有入冬的衣裳。”
苏妈妈给她系好前襟，转身招呼平安去后院准备吃晚饭。
街上依旧熙攘，比起白日更热闹，於燕靠着门框目光浮游似的看着天色，不知在想些什么。
“哒哒哒！哒哒哒！……”
“让开！”
……
街上突如其来的吵闹，让於燕回了神，目光下移就见巷口冲进来一匹棕红色的大马，高高扬起的马蹄让她忍不住后退几步。
只见一身玄黑色劲装的男子跃下马，大步跨到於燕面前，沉声问道：“不知贵医馆可有百年人参？
”
鼻尖微微嗅到一丝血腥，於燕敛了敛心神，正准备说话，不经意间看到了他腰间的佩剑，要出口的话顿时咽了下去。
这是皇子身边的暗卫所配，上有刻皇家铭文，三月前四皇子前往陇西郡，若是返程也是该到了富西郡，他会是……
几个呼吸的时间她的脑子里电光火石般闪过许多念头，最终只留下一个。
“人参本就少见，公子张口就要百年的，好大的口气！”
向北脸色绷得紧紧的，神色不见得多好，但仍耐心道：“有朋友性命危在旦夕，闻此处有良药，特来求取，还望姑娘割爱！”
眼光轻轻扫过面前的人，於燕隐下深色。
这富西城拢共知道她这医馆的也不过附近些许人家，去岁冬日在栖吴山采的人参，未曾与人说过，竟也能让他们知晓！
真是……令人惊讶！
“姐姐，怎么了，有病人吗？”平安听到前面有说话声，便进来看了一眼。
“你是什么人！”平安挡在於燕身前，目光不善的瞪着向北。
这人一身黑衣虽然看不出深浅，但是明显带着一股血腥味，不修边幅的样子，还拿着把剑，一看就不是善类！
向北垂眸看了他一眼，没说话，目光回到於燕身上，似乎在等她回话。
安抚的拍了拍平安的肩，於燕把他拉到一边，低声说了一声：“无事，回屋里去，把人参拿过来。”
人参？平安看了一眼向北，又看了一眼自家姐姐，沉默了片刻，转身去了后院。
墨色的木盒里一支人参卧在红色的绒布里，於燕摸了摸随即合上了盖子推向向北。
“既为医者，自爱惜良药，若是此物用至过半尚未得效，烦请公子来寻我。”
寻你？向北脚下一顿，回头看了她一眼，目光如炬，仿佛要看出什么似的。於燕任他打量，眉眼弯弯的送了个微笑，从容的把柜台上的银票收进怀中。
富西城的情报网里并未有此女子医术卓越的记载，难不成她藏的太深竟丝毫没露出破绽？
不论这女子什么意思，现下还是救人要紧，低声道了句多谢便策马离去。
天色便已经大黑了。
烛火跳跃，浅浅的阴影覆盖了半张面庞，於燕把玩着刚刚收到的银票，上面赤红的南阳印制让她移不开眼，只要是南阳的人，那就离那些人不远了，无论是谁！
平安默默的立在一旁没有出声，看着於燕因愉悦而舒展的眉目，不知道该开心还是忧愁。
上前一步，拉了拉姐姐的衣袖，他略带祈求的问：“姐姐，我想……”
剩下的话在看到於燕澄澈的眼睛时就顿住了，不知道该不该问，该不该说。毕竟他现在什么忙也帮不上。
低近于无的笑声落在他耳边，於燕拍拍他的脑袋，“想什么！无论何时，总归是要一起的，别瞎想了，关门吧今日！”
说罢於燕便进了内堂。
只要她们在一起一日，便不可能逃过那些无处不在的眼睛，这孩子还怕分开，就是想送他和苏妈妈走也不可能了，准备做这些事的时候就早已预见了结局。
晚饭后，於燕靠在榻边看书，苏妈妈在隔着小桌子的一侧缝着冬衣，屋内寂静的很，唯一的声音便是不时爆裂的烛火，摇摇晃晃乱了人影。
“苏妈妈”
於燕的声音落在苏妈妈耳边，这个年约四十的妇人并未抬头，依旧重复着手里的动作，“姑娘今日有些冲动了。”
低笑一声，她把书扔在了桌上，懒懒的应了一声：“是啊！”
本不应该这时候，应当再等半年，太子那件事暴露出来的时候，这富西便也不安宁了，才有好的借口，合理的去南阳。
眼下她一个冲动，虽说动了那些人的心思，但后续如何尤未可知，提前站在众人眼前，不晓得是好是坏。
苏妈妈看了一眼她桀骜的样子叹了口气，姑娘外面总是一副温婉守礼的样子，实际上却是个执拗叛逆的性子，五年前至今，越发偏执了，也不知是好是坏！
本应计划开春后，太子在富西私下倒卖药材的事情爆出来再上南阳，如今提前接上了不知道是哪一方的势力，未来一下子变得不可预见。
“事情总归多些未知才有趣啊！若是按着步子来，总觉得便宜了那些人呢！你说是不是苏妈妈？”
说着从头上拔下一根簪子挑了挑灯芯，漫不经心的笑了，烛火微晃下她的脸色晦暗不明。
“我也知你等了太久，妈妈心中亦不比你轻松半分，可是仍希望你能平安身退。所以今日这事，若是如此过去也罢，往后莫要再冲动。”
“好！听妈妈的”於燕笑的灿烂，也不知到底听没听进去。“苏妈妈也早些休息吧，别做了，对眼睛不好！”
说着就往内间走去。
突然，被一阵急促的拍门声唤住，是医馆的大门，於燕敛了神色，目光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来了！
苏妈妈放下衣服，看了看那方又转回目光，“姑娘是和他说了什么吧，不然怎会如此急促！”
於燕没说话，心道：是多了一句嘴，倒也不是什么大事，端看那人是谁了，若是四皇子那必定会来。
“姐姐”平安敲了敲门道：“傍晚那个人又来了，说你让他来找的。”
“知道了，让他等着！”
於燕往室内提了一个巴掌大的小箱子，朝苏妈妈点了点头便出了门。
“平安，最近可能我会不在，照顾好苏妈妈，医馆便先关了。”
平安沉默着跟着到前堂，他知道姐姐要去做什么，因此不能阻止也不能坏了她的事情，唯有不让她忧心身后。
“平安明白！”
院子本就不大，几个呼吸便走到了前堂，只见那人立在门前，高大的背影对着於燕，几乎隐于夜色，唯有那把剑冷冷的泛着银光。
听到脚步声他转过身来，看见於燕微不可见的松了口气，“深夜叨扰，还请姑娘随在下走一趟！”
“不叨扰！救死扶伤是小女的本分，公子带路吧！”於燕抚了抚衣袖，声音平淡如水。
迈过门槛时平安突然冲着向北道：“你把我姐姐带走也要把她平安带回来！否则我陈平安不会放过你的！”
向北拉着缰绳的手一顿，目光冷然的看了他一眼没说话，伸手把於燕拉上马，回头不轻不重的回了一句
“等你有足够的实力再来同我说这句话。”
说罢便策马扬长而去，留下平安怒目而视的站在医馆门前。
半晌，才关门回了屋里。
“他还是个孩子，你不必同他计较。”於燕想了想还是说了一句。
踏踏的马蹄声在夜里格外响亮，不知是不是没有听见她的话，这人并未回话。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北陆（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