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在庚子》老贼养只狗

5、王得的往事

　　翌日。刚过五更，小路子便匆匆起床，穿上衣服后，向厨房走去。
　　要是以往，他肯定还要在床上墨迹一会，今天不是他小路子要闻鸡起舞，是因为他饿了，不，是他要替干爹检查一下早上的食物也没有问题，合不合他老人家胃口。万一这些人做错了什么，倒霉的还是他小路子。
　　小路子耷拉着脑袋，因全国驿站的布局都是一样的，他很容易就找到了厨房的位置。小路子从小就听京城里南方的文人抱怨北人懒惰，常常晚上饮酒狂欢，第二日中午起床，这确实是事实，不过无论南北，京城里世袭的权贵们的生活就是如此。
　　但这奉天以前毕竟是蛮化之地，大晋开国时还没有开化，要是保留了元人的习俗，那今日的早饭只能小路子他自己做了。不过他路公公的饭是那么容易吃的吗？要做也是做他和王得两人份的。想到此，小路子的心情没有太糟。
　　这厨房门是开着的，从里面飘出阵阵白烟。这白烟看起来好似仙境飘来的，不过这掺杂着的肉味，多了世俗之气，但这才是人间仙境，如果是天上仙境，可望而不可即有什么意思。
　　小路子走进厨房，便被一呛，这屋里屋外完全是两个温度。入目便是一个光着膀子的大汉正在剁肉，那大汉看见有人门口有动静，仔细瞧了一眼，对小路子说道：“这小孩起的挺早啊。小孩，去别处玩吧，这里没有你能玩的。”继续低头剁着肉。
　　旁边和面的女人白了男人一眼，擦了擦和面的手，对汉子说道：“把你那破刀收起来，别吓着小孩。估计是迷路了，他父母应该担心坏了，我送他出去。”说罢，便向门口走来。
　　小路子不知道他此刻心里在想着什么，只能对这个女人礼貌地说道：“咱家是王提督身边伺候的人，来盯一盯提督大人的早饭。”
　　那厨娘脚步一停，脸上带了些怜悯，转身从篮子里拿出了两个包子，然后用布把篮子盖上，说道：“原来是小公公啊，这么早起床是饿了吧，尝尝我的手艺。”
　　这包子不是小笼包，而是北方的传统大包子，热气腾腾的，小路子咽了咽口水，他好久没吃过这种包子了，皇宫内的吃食讲究精致，只做小笼包。小路子推脱了一下：“这不好吧。”
　　厨娘一眼出来了小路子的心思，眼睛一转，说道：“你先尝尝，看王提督吃不吃得惯这个口味。”
　　“好。”小路子要伸手接这两个包子，厨娘却回头，拿了一块白布。
　　“别烫着你，用白布包着吃。”厨娘笑盈盈地把白布和包子递给了小路子。
　　小路子咬了一口，肉馅的，这皮大馅也大，一口下去是面包着肉，这味道虽然没有皇宫里的好吃，但他就是想继续吃。三两口，这一个包子就进了小路子的肚子里。
　　厨娘替小路子拍了拍后背，“别急，还有。”拿碗给小路子盛了一碗水。
　　“大娘要是不介意的话叫我小路子就好。”两个大包子加上一碗热水，小路子觉得生活是如此美好。
　　“小路子一定平时受了不少欺负，看看这瘦的。”厨娘又给小路子拿了两个包子。“要是饿了就来找大娘我，你们提督真不是个人，还饿着小孩子。”
　　小路子连忙解释道：“没有没有，是我昨天没吃晚饭，提督大人他很好的。”小路子被这个大娘弄得眼眶有点湿润，好久没人这么关心他了。“大娘，我家里穷，八岁就入宫了，自从我入宫后，还没有人这么关心过我。”
　　“我家小孩也和你一边大，但我家是军籍，他十二岁去了卫所当了少年兵。我看你们这些小孩都是一样的，不在父母身边一定要照顾好自己。”厨娘的脸上隐隐可见母爱的伟大。
　　小路子心想：王侯将相、富贵贫贱是上天注定的吧。他家是贫民，他只能进宫给人当奴才；大娘家是军籍，他们的孩子只能离开父母去参军。不对，既然是军人为什么会在驿站？
　　“我相公在和狄人打仗的时候伤了腿，按规定给我们一点散钱，便会除了我家的军籍，那我们以后的日子可就没法过了。幸好将军怜爱，让我们夫妻去为军队做饭，保留了军籍，保留了我家的希望。”厨娘自语道。
　　“你不用担心，几个包子而已，不会耽误军队用餐的。你还在长身体，该多吃点的。”厨娘看见小路子有点惊讶，解释道。
　　“肉剁好了，快和馅。你这老娘们大早上的，话就这么多。”男人不悦的声音从面板处传来。
　　“你剁那么点肉狗都嫌少，还没夏天呐，把中午的肉也剁了。”厨娘嘲讽着男人。“你去提督那里吧，我等会派人把早饭给提督送上去。”厨娘温柔地对小路子说道。
　　小路子不禁感叹这个厨娘语气的转换，“那大娘现在就准备吧，我先去给提督大人打洗脸水了。”
　　小路子提了一壶热水和半壶凉水上了楼，来到王得房门前，恭恭敬敬地站着。他知道王得已经醒了，如果王得想他进去便会叫他的。
　　“进来吧。”屋内的声音传出。
　　小路子进了屋子，将水倒进鱼洗，调好水温后，伺候王得洗脸。
　　刚洗完脸，便有人敲门。
　　“大人，我是来给您二位送早饭的。”小路子开门接过餐盘，将餐盘放到桌子上，打开，香味在屋子里乱窜。
　　王得拿起来了一个包子，闻了闻，看向小路子，说道：“你有多久没吃到过这样的包子了？”
　　小路子舔了舔嘴唇，说道：“不敢跟干爹扯谎，我早上起来饿了便去厨房讨了一个吃。这包子好吃的很，干爹您赶紧趁热尝尝。”
　　王得舔了舔包子皮，咬下一口，陷入了沉思。不久，抬头看向小路子。问道：“你知道这包子有什么不同之处吗？”
　　小路子摇摇头，回道：“还请干爹赐教。”
　　王得没有理会小路子，低头继续看着包子。
　　“那是二十五年前了……”王得的声音幽幽地响起。

　　德化八年。
　　王得打了打喷嚏，八岁前他的世界从来没有如此寒冷过，可自从来到北京城，他的世界就开始变冷了。
　　王得心中想道：这五年来今天应该是最冷的一天，熬过今天就不冷了。赶紧把这冻梨送到纯妃娘娘宫里，娘娘一开心，肯定就有他的赏赐了。
　　“姐姐，杨将军回京述职，带来了点奉天特产，皇上心里惦记娘娘，让奴才把这冻梨送过来，劳烦姐姐通报一声。”王得一脸陪笑。
　　宫门口的宫女看了王得一眼，这一眼只看了衣服和鞋子。指了指地上，对王得说道：“你把冻梨放这吧，我等会送进去给娘娘。”
　　王得一脸为难，轻声说道：“姐姐，这不好吧。”
　　宫女一脸倨傲地说：“你认为你的品级配见娘娘吗？这身衣服都脏了我的眼，赶紧放这，走人！”
　　冷风刮过王得的脸庞，不知道为什么眼睛有点热。他自从进宫之后就开始当粗使太监，每天累死累活，其他人还欺负他，不给他留饭吃。好不容易前几天得了消息，知道有人回京述职，花了自己五年攒下的俸禄，终于在祖宗那里得到了机会，给纯妃送礼物。
　　本想着能在纯妃娘娘面前露一眼，结果因为这杨将军带来的东西太多，人手不够，他只能去帮忙，把衣服都弄脏了。又担心送晚了娘娘会怪罪，自己一路小跑，可如今连面都见不到，王得已经要绷不住了。
　　“大胆，谁给你的权力这么说话。”声音带着些许怒气从王得背后传来。
　　王得回头一看，看见了那袍子，直接跪倒在地，“五皇子吉祥。”
　　“这冻梨是父皇御赐，岂有放在地上的道理？你去好好学学规矩吧。”五皇子对宫女说道。
　　“把冻梨给我吧，辛苦你了小公公，这玉扳指赏你了。”五皇子把手上的玉扳指脱下，递给了王得，拿走了王得手上的篮子。
　　“谢五皇子赏。”王得将玉扳指放回怀中，待五皇子离开后默默离开。
　　中午，艳阳高照，可是王得觉得这风更冷了。玉扳指有什么用处？他也不敢当了，也不敢带。王得掏出玉扳指，想把它扔进湖里。
　　良久，王得一声叹气，默默将玉扳指揣入怀中，万一将来五皇子荣登大宝，这玉扳指可能有些用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