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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闲庭信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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剩下的客人得到了主人送出的茶叶,包装很精致,是刚上市的春茶。
午饭是自助,并没有那么拘谨,秋先生还是没有出现,大家反而更轻松些。吃过午饭后,景轩他们几个相约去泡温泉,做spa,安乡准备回客房先休息一下。每个人都有独立的套房,相隔有些距离,中间以石桥连接,落地窗外都是别致的风景。
躺在松软的床上,感觉身心特别舒适,她仔细回想这一天好像都不是真实的,就像梦境一样,自己怎么会来到秋园,怎么会跟这群人在一起,不可思议,一切的不可思议都是从上次出差开始的。她在脑海里回想今天见过的几个人,感觉需要费点功夫才能把他们和之前广告上的形象对应起来。京剧演员卸了妆出现在你面前是什么感觉?就是这种感觉。感觉更真实了,因为面容更真了,但又不真实了,因为和大家心理认识上的并不相同。哪个是真实的他们?
她印象最差的当然就是那个叫阮即的了,自以为是,估计他平时为人也不怎么样,秦堪给她的感觉还不错,温文尔雅,另外一个邱许没有什么特别的印象,但是队长就不同了。她始终记得他笔直的眼神,好像一束光线,跟他身上的自信一起,会让她觉得想要移开视线。迷迷糊糊的,她进入了梦乡。
睡了一会儿,醒来了已经下午四点,阳光斜着映在门窗上,她赶紧起来,准备趁现在好好到外面浏览一圈。早上他们只在秋园的前院看了看,其实,厢房的后面还有一大片景致,好像古代的后花园一般。她顺着栈道慢慢往前走,偶尔会被假山上的山雀所吸引。这里很安静,没有人,她可以随意散漫起来。等到快到栈道的尽头,她看见林文澈靠在墙头吸烟。他上身穿了件白色体恤,下身已经换了条宽松的短裤,穿着一字拖,脖子上搭了条汗巾,头发弄得有点湿。他深吸了口烟,然后抬头吐了口气,头靠在墙边,一只手揣在裤兜里,眼睛望着对面的屋檐,好像若有所思。
她觉得自己应该去打个招呼,对方的眼神已经看到她了,她不能假装不知道。
“温泉泡完了?”她走近了问。
对方看着她,没有什么太多表情。
“太热了,出来透透气。”
“那个……早上谢谢你替我解围。”安乡真诚地说。
“不是什么大事儿,你要是真当狗仔,景轩那小子在文田就死无全尸了,阮即那人就那样,你别理他。”林文澈漫不经心地回答,抖了抖烟蒂。
“那他对你们也这样吗?”她小心地问。
“偶尔也会起冲突吧,毕竟有时候人与人之间想法不太一致,又非要凑合在一起,那效果就自己琢磨了。他其实是很有才华的人,你可能不了解,有些方面我也比不上他,但他太想红了,跟经纪人的关系也不太好,所以有些事也未必能如他所愿。最近听说私下和经纪人谈判了,好像没闹出什么水花,估计心情不好吧。你就是撞在枪眼上了。怎么,还在用眼睛拍照啊?”他依旧是直视她。
“也没有,就随便逛逛,天气这么好,不想一直待在屋里。”她闻着一股烟味觉得有点熏鼻子,在她周围好像很少有人抽烟。她跨过他的身边,准备向庭院的深处前进。
“这么古典的地方抽烟不会破坏美感吗?”安乡随意说了句。
“管家没说有禁止抽烟这条。”对方在后面回答着。
“那倒是,可能他忘了吧。”安乡没有理会他,继续走着,可林文澈就跟在后面。
“既然是瞎转,就一起吧,我也没事儿,你顺便给我当个讲解员呗,我对这些古典的东西都没什么了解。”他慢慢跟着她,在后面缓缓地问到。
“你觉得我了解吗?”安乡无奈笑了一下。
“比我强。”他直率地说。
“可是我想一个人唉。”安乡回过头来有点骄傲的样子。
“为什么,是我不够格,还是你本身就喜欢安静?”他不解,接着又吸了口烟。
安乡看见他吸烟,想了个主意。
“想听实话吗?”安乡狡黠地一笑,两手在背后交叉着。
“你说。”
“我不想吸二手烟。”
这种理由?林文澈没想到。
他偏着头笑了下,把烟灭掉了,扔在旁边的垃圾桶里,“这样可以了吧。”
“可以。”没想到对方乖乖答应了,她没有别的借口了。
他们慢慢地顺着石子路往前走,每到一处都有不一样的景观,林文澈简单向她聊起团队的事,他的创作,她算是正式对他们有了了解。
“你看,那儿有一个燕子窝。”她突然高兴地说,林文澈顺着她的手势看过去,在黑色屋檐的下面确实有一个刚搭好的燕子窝,几只刚出生的燕子还嗷嗷待哺。屋檐下是略带青苔的砖墙,一丛芭蕉叶透过墙角的断壁残垣进入了视线。
“这片芭蕉叶真是神来之笔。”
“这有什么好看的,不就是几片叶子吗?”他不解。
“显得很有诗意啊,很有情趣,你看本来画面是单调的,可是这片叶子出现,就像乱入了画中一般,打破了宁静,这里整体看起来就生动多了。你知道嘛,古人说,流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又绿了芭蕉。芭蕉可是古代文人很喜欢的东西呢。”
“是吗?怎么个喜欢法?”
“很多文学作品都会借此抒情。”
“哦?那还有哪些说芭蕉的诗句啊,你说来听听?”他抛出这个问题。
“隔窗知夜雨,芭蕉先有声。”她闻了闻一旁的花香,慵懒地说。
“芭蕉不展丁香结,同向春风各自愁。”
林文澈看着她滔滔不绝,他不想显得自己不懂欣赏,立刻绕开话题,“其实我也画油画很多年了,偶尔也会在工作室里画画,只是,我感觉我所了解的美和你所说的差异很大,或许因为我是在国外长大的。”
“你是国外长大的?哦,难怪感觉你行事作风有点不同。”
“怎么个不同?”
“怎么说呢,就是感觉不同,我们可能会比较重视礼节性的东西,尤其是和人初次见面,会试图让别人觉得自己有涵养,有礼貌,你看像今天我们见的管家也是,我也是,虽然我早上有点不高兴,但不会表现出来,当然除了你那个队友以外,不过你嘛就比较直接,你双手插在裤兜里,也不会试图和别人套近乎,看起来很随意的样子。”
“不过这也不一定,有些人性格就是比较洒脱。”她想了下又补充。
“是,我不喜欢太多繁琐的东西,那样会扭曲自己的意图。”他又补充到:“其实我是被收养的,我爸妈收养我几年后我们搬去了澳洲。”
“是这样,那你养父养母是外国人?”
“是华裔,从小他们就教我说中文,也会教些诗句,因为我爸爸妈妈以前是教师,对我们要求也比较严格,但一直在国外的环境里,有些东西没有从小接触过还是很难理解,就比如你说的画画意境这个东西。”
“那倒是真的,就我看来油画更注重写实,国画更注重意境,不知道理解得是不是片面。小的时候我一直不懂国画里为什么竹子要用墨汁来画,明明应该是绿色才对嘛,现在知道了,画竹重要的是画它的姿态,它的神韵而不是形状,就好像美人重在风骨而不是表皮。”
她接着说,“重要的是抓住精髓,不一定要面面俱到。你看山水画里,稍稍晕染一下,就能出来云雾缭绕的感觉,最简单的方式却最生动。”
“嗯,你说的有道理。”他看着对方仔细思量着:美人重在风骨,是怎样的风骨,他好像只能在脑海里勾勒出一个模糊的形象,但不禁对眼前的这个人更加好奇起来。
“听说你想当作家?”他们继续走着。
“嗯,你听景轩说的?”
“是。他聊起在火车上的经历很兴奋,很感谢你。”
“是这样啊,举手之劳他太在意了,弄得我很不好意思,其实我并没有做什么大事,反而占了他的光。”
“那你现在做什么工作?”
“财务方面的。”她漫不经心的说,又嗅了嗅旁边的桃花。
“那我猜你一定做得很好。”林文澈抬头说到。
“为什么?”
“我以前听别人说做财务工作主要是负责和耐心、细心,这几点我看你好像都有。”
“这只是最基本的,而且你怎么知道我有?”安乡好奇起来。
“就刚才你的表现和景轩的描述来看是这样。”
她若有所思地点着头,他的洞察很仔细。
“所以你这算是在褒奖我吗?”
“你可以这么理解。”他直率地说,双手依旧揣在裤兜里。他这时候发现安乡除了表面的矜持外,身上还带了几许洒脱的意味。
“干工作嘛,如果能干一行,爱一行就最好了,我也只是个普通的上班族而已,没有那么伟大,而且在我看来,兴趣是兴趣,工作是工作,不一定非要兼得的。所以我一般都把工作和生活分得很清。”
“如果工作不是自己喜欢的,那有什么意思呢?”
“是不太有意思,但是人在世上,最大的意思就是生存,如果按照你的标准,可能95%的人都是没有意义地活着了,但是很显然,大家都过得很好,该吃该喝,一点也没耽误。”
“这就是妥协吧。”林文澈总结了一句。
安乡皱了下眉头,思索了一下。
“我倒觉得不一定非要用这种消极的词来形容,人生的轨迹,大多数时候都是自己的选择构成的,虽然不排除外部环境的因素,可自己掌握的部分还是很多的。如果你的条件很好,当然选择很多,如果没有钱,没有学历,没有外貌,也可以去当快递员,送外卖,做销售,现在这个社会留给我们的出路是很多的,比以前多了很多,底层人和普通人一夜暴富是很难的,但是通过三代的努力来成就一个中产并非不可能。所以,更多的还是看我们怎么做。既然选择了,就不用去抱怨,兴趣和工作如果能兼得当然最好了,如果不能也是正常的,所以顺其自然就好了。”
林文澈仔细想想她刚才说的话,好像有些道理,但和他所想也不完全一样。不过,他注意到的是对方说话的语气,好像真的很轻松,把生活看得很明白透彻了一样。
他们接着走向前面,林文澈想找点话题,但实在想不起来有什么可说的,终于问了一句“你对我们几个印象怎么样呢?”
“还挺不错的吧,除了那一位。我原本以为明星和我们应该有很多隔阂,结果好像不是那么回事,或者是我运气比较好,刚好遇到几个好说话的人。”
“你这么说也不完全对,大多数人都是通过屏幕了解我们的,隔着屏幕就会有差错,也许会把好的说成坏的,也会把坏的说成好的,刚开始谁都会想要辩解一下,过久了也就习惯了,毕竟你得到的多,失去的肯定也多。”
“那倒是。”
“有些时候明明不是自己做的好事,粉丝也会说成是你做的,你说怎么办,这也挺让人尴尬的。喜欢你的人会拼命找你的优点,就算是你认为很平常的事,他也会看成是一种优秀。那你怎么办呢,你同样也笑着接受了,不会有哪个傻瓜自己给自己挖坑吧。”
安乡笑了笑,“是啊,喜欢你的人爱屋及乌也是很有可能的,那诽谤你的人呢?”
“就一句话,放宽心,既然选择这条路,就没有什么是不能接受的,如果实在接受不了,可以选择退出,之前的努力可以全然放弃,就这么简单。”
安乡发现自己居然对与自己身处环境完全不同的人产生了兴趣,她像发现了新大陆了一样,这是她过去二十多年的生活里从来没有出现过的群体。
“那,你是更喜欢私下的自己,还是舞台上的自己?或者说舞台上的自己是真实的自己吗?”她像记者一样发问。
林文澈又笑了笑,“果然你是一点也不了解我们啊。”
“怎么说?”
“我们的工作和生活没有办法区分得那么细,当你一直在镜头面前,在放大镜面前的时候,你只能向别人呈现最完美的样子,如果能够被人理解当然最好,不能的话也要接受。就像我刚才说的,喜欢你的人会为你担心,而更多的,是期待你以何种形象和姿态出现,毕竟你代表的不是你自己,而是你诠释的形象。别人喜欢你,也是因为喜欢你的形象,而不是真实的你自己,他们脑袋里已经有你的形象了那是他们的希望,是他们自己定义的,你没法更改。所以,我们都会无时不刻扮演一个让人喜欢,让人恨,让人觉得有话题的角色,总之,就是不能默默无闻,要不然,早就被淹死在水里了。一个人演戏演多了,就会陷入一种不能自拔的地步,就算这个人再没有天分,也会无意识地在生活中模仿他经常扮演的角色,到后面,就是人戏不分了。”
安乡听着,反复思考他的话。戏精?
“你能说私下里我们全部在演戏么?我觉得也不能,有的时候就真的是分不清了而已。像你刚才说,你会把生活和工作分得很清,对我们来说,生活也是工作,你需要贡献给粉丝的可能是你的全部,你需要去满足他们的幻想。虽然这点听上去很残酷,但对比你得到的来说,真的不算什么。”
“这么听起来,好像很有道理。你们所有人都能看得这么透么?”
“这得看人了。有些人也希望得到的多,失去的少,只是这世界上哪儿有那么多馅儿饼呢?”
他来到池塘边,蹲下来洗了个手,起身的时候胳膊碰到衣服,不小心漏出了侧腰的腹肌,安乡看到后连忙把头转了过去。
“那个,我先回房间了,去打个电话,拜拜。”她灰溜溜地走了,留下林文澈一脸茫然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