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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青青子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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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七夕不同,中秋宴会可要隆重许多。沈琰忙碌了一整天,好不容易将诸位仙家安顿在各自席位上,才得了空接过尹凡递上来的茶水润喉。
“三太子可来了?”
尹凡朝四周一览,并未看见那人,便照实答了他主子。却又暗自沉思,他家真君自从下凡一趟,同那位不好相与的三太子倒是亲近了许多。这样大的宴会,倒不曾问过别人。
申时已过了大半,晚宴即将开始,沈琰有些担心。那日他在云楼宫,哪吒亲口同他说会来,莫非是伤势提前发作了?
正要想办法去寻,便看见那人穿着一身白衣姗姗而来。
“路上碰见天祥,说了会儿在凡间的事。”哪吒见沈琰目光一直在自己身上,便下意识解释道来迟的原因。说完又觉得自己这番举动太多余,就算在官位上低了一截,也没有事事同他报备的必要。
自从知晓了那人的心意,行事沉思时便不由自主地会想到他,真是,一团乱麻……
随意向几位同僚点点头,哪吒错开沈琰的眼神,撩了袍子坐在自己席位上。
席上盛酒的玉器同他穿的礼服颜色相近,又因为绣了金线的缘故,这么看来倒像个富贵人家娇养的公子。沈琰想起七夕那晚,这人穿的一袭红衣,彼时如焰火般耀眼,今天却沉静如月光。
兀自照在他心头,一时眼里便再放不下其他了。
正走着神,恍然清醒才看见,哪吒举了酒杯正往自己嘴边送。
“一会儿不是会难受?还喝什么酒。”
哪吒手上还保持着拿酒杯的姿势,酒杯却已被那人抢走,不免错愕。
映在沈琰眼里,便是朱唇轻启,双眸微怔的可爱模样。纵然是沉稳内敛的司法天神,也没忍住弯了弯嘴角。
“今晚先忍着,”拿出手帕替他擦了擦方才被酒液溅到的手背,顺手用拇指轻轻拂过那有些湿润的嘴唇,“来日到我府里喝个够。”
趁人还未回过神,连忙收了手。他心如擂鼓地退开,没想到转身便看见同样一脸错愕的托塔天王。
……头一回这么放肆,就当着亲爹的面调戏了人家儿子。
“沈大人。”一声招呼将他从尴尬的境地里拉出来,待看见说话的人是谁,又在心里叹了口气。
廉贞脸颊微红,捧着酒杯轻声道:“多谢你救我师兄出来。凡间妖邪狡诈,听师兄说,沈大人还受了伤,不知道如今可好了?”
“好了……都是沈某分内之事,廉贞星君不必挂怀。解救文华君的事,主要还是三太子果决英勇。”沈琰面无表情地执手回礼,此刻只想把自己灌醉。
得了回复,廉贞的脸更红了,又去向哪吒敬酒。
哪吒木然接过酒杯抿了一口,廉贞这才有些欢喜地走了。
看见李天王复杂的表情,沈琰硬着头皮拱了拱手。
嫦娥仙子常年居住在广寒宫,甚少参与宴会,也只有中秋元夕这样的节日,才能见到身影。
轻盈曼妙的舞姿几乎吸引了所有神仙的目光。
哪吒不在此列,天色渐晚,他能感觉那熟悉的疼痛已是来临前兆,连五感也迟钝开来。
向玉帝告了罪,便准备回府。
沈琰一门心思全在他身上,见他离了席,也跟着起身。
他二人乃是天庭炙手可热的神仙,同时离席不免吸引了许多双眼睛,只是玉帝仍悠哉饮酒,下面的议论声自然不敢太喧哗。
李靖看着一前一后离开的背影,欲言又止。
“李卿,今晚的玉楼春如何?”玉帝状似不经意地问。
“陛下赐的酒,自然是极好的……”
夜凉如水,道路两旁华灯璀璨,映出各怀心事的两张脸。
“沈大人,你回去罢,”哪吒停下脚步,轻声道,“这么多年我已习惯了,连我师父也治不好,输再多灵力,也不过是浪费罢了。”
沈琰将他面前一缕长发拂到而后,声音如同夜色一样温柔:“就当是成全我的私心吧。是不是浪费,又有什么要紧,只要你能好受一些。”
哪吒退开一步,他也不强求,徐徐掏出一颗真心。
“第一次见你时,还以为是个恃功傲物的纨绔将军。后来才得知你真身,只觉自己心愚眼拙,不识你灵秀。”说到这里,他自嘲般轻笑了一下,浅色瞳孔亮得出奇。
“你我相识虽短,我却觉得,像是天道注定一般。才两月,你旧伤发作的样子,我却已见过好几回了。我不知你这伤是为何,也不知你曾经发生过什么,只是有我在一日,就不想看见你一个人面对苦楚。不管怎样,哪吒,让我陪你,好不好?”
哪吒看着这样一双眼睛,听见他温柔地唤自己的名字,内心突然静下来。
哪怕这伤已发作过一千年,无数次,每次他还是会忐忑,不知由来,不知抵御之法,只能被动承受。除了乾元山,他没有一处安心。
也已经要习惯了,这每月的折磨。
然而今晚,有一个人却说,会陪着他。
“我……我有些累了,”他转过身,掩饰性地走在前面,“过几日再说,行吗?”
沈琰自然应允,还松了一口气。
好在这回没晕。
神仙最不缺时间,他等得起。
彩萍将安神香点好,阖上香炉顶盖,退出了云楼宫主人的卧室。
她家殿下每月十五都会闭门不出,也不让人近身伺候,这习惯已保留多年。
所以哪怕是卧室里出现了第二个人,云楼宫所有仙仆也一无所知。
“你……”
哪吒褪去外袍坐到榻上,正要放下床帐,又被沈琰抓住了手腕。
“我看着你睡,一会儿别又吐血了。”
哪吒又羞又窘,躺在床上翻了个身,眼不见心不烦。
折腾了一晚,刚安顿下来,那伤便如期而至,绵密的疼痛几乎是立刻袭来,叫他心头一窒。
他紧咬牙关,额上很快见了汗珠。唇齿间忍不住泄出一声呻//吟,背心便被抵了一只手掌,醇净深厚的灵力缓缓输过来。
舒服了不止一点半点。
想要再转身道谢,却彻底陷入了昏睡。
沈琰修长的手指在他脸上拂过,细心地拭去汗珠。
哪吒睡得毫无动静,仿佛方才撕裂般的伤并不存在过。
是灵珠子醒来的时候了。
“沈琰!”眼睛都还未完全睁开,看见熟悉的人,便又弯得像月牙。
沈琰捏捏他脸:“我在。”
头一回有人等他醒来,上次的约定也没被忘记,灵珠子就好开心,坐起来展开双臂将沈琰搂住。
沈琰猝不及防被他一抱,微微怔住,随即伸手拍拍他后背,算是回复。
“又是这个地方,我不喜欢,我们出去玩好不好?”
沈琰点头,他也想知道,灵珠子在天庭这么多年,如何就没人发现他的存在。
灵珠子虽然是孩童心性,术法灵力却一点不弱,在天兵遍布的各宫府邸之间还能来去自如不被人发现。
沈琰跟着他飞到一处塔尖,坐在檐角时才发现,这一重天内的景色一览无余,正是天宫最高的嗣音塔。
还真会找地方。
“好不好玩?”灵珠子闪着亮晶晶的一双眼,满心期待他的夸赞。
沈琰笑道:“好,我还是第一次爬这么高。”
灵珠子便抓着他的袖子:“不要怕,我拉着你。”
“嗯,不怕。”
“你看那里,有一条河,”灵珠子指着不远处,还用手比了比,“好宽好长,河水凉凉的,在夜里也发光。好漂亮。”
沈琰随他看去,正是天河,今夜是中秋,天河的光也比平时黯淡不少,显得幽蓝静谧,美得无瑕。
“想不想去看看?”
灵珠子摇摇头:“之前去过,有人在吵架,不想去了。”
“什么人吵架?”
“有个男人拉着一个姐姐的手不让人家走,后来被那个姐姐骂了一通,然后他们对骂起来,吵到我了。”
……这般德行,想来是天蓬。
沈琰拉了他的手:“那我去把他们都赶走,只有我们两个。”
谁知灵珠子竟也不动。
“今晚不去了,”他低着头,眼神也落寞下来,“为什么我在这么高的地方,也看不到月亮?”
沈琰心尖一颤。
这人竟是不知道他在天上的,所以过去的这么多年,只是在漫无目的地找月亮。他每月清醒一次,却不知自己身处何处,身旁也没有一个可以解答的人。
难怪会这样在意,下一次醒来,还能不能看到他。
“月亮一直在的,”沈琰将他的手攥在手心,指了指远处的广寒宫,“那里,看见没有?你有没有想过,你在天宫?和月亮在一个地方,所以才会看不到。”
灵珠子歪了歪头,不是很明白的样子。
“罢了,改天再带你去,”沈琰叹了口气,“今夜还有别的事情,我前不久见到了你师父太乙真人。”
灵珠子一听师父,哪里还顾得上别的,立时睁大双眼,摇着他手臂:“师父好不好?有没有说起我?”
沈琰搂了他的腰,足尖轻轻一点,便从高高的嗣音塔上落下来。
“说了,说灵珠子是世上最好的徒弟。”
灵珠子揉揉脸,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还有吗?”
“说让你听我的话。”
“嗯!”灵珠子点头点得好用力。
沈琰忍住一把将他薅怀里的冲动,只觉得太乙仙尊养徒弟养得也太单纯,这孩子要是放出去给别人遇见可怎么好。
“想不想见你师父?”
“想。”
沈琰变出一幅画来,在那人期盼的眼神中,缓缓打开画卷。
画中人一头银发,五官如玉,正是太乙真人。
灵珠子:“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