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骄阳》Sharp

1、第 1 章

　　坐在镜前，杨玉蝉趁着烛光紧张地对着自己小脸看了又看，修了又修，屋外传来王嬷嬷的通知自己的声音，吊着心砰的狠狠地猛缩了一下，好像躲在壳里待孵的小鸟，突然被人撬开了壳一把扯出来。

　　“姑娘，老爷回来了。”身材健硕的王嬷嬷圆鼓鼓的脸上刻着几道皱纹，面无表情的在房间外喊了一声，便挑着灯在门口候着了。

　　不一会儿，一个画着精致妆容，白嫩瘦小的小姑娘，一袭华丽的衣袍大大的罩着他，从房间里走出来。

　　王嬷嬷看到姑娘出来，便在前面挑着灯笼在黑洞洞的院子里照在小小的石头路上，又矮又小的小姑娘跟在王嬷嬷后面文静端庄规规矩矩的紧紧的绷着小身子迈不轻不重大小刚刚合适的步子。

　　杨玉蝉刚刚跟着王嬷嬷穿过院子，正走到父亲书房门口就听到父亲大着舌头在唱曲子，那声音不是很大，有些五音不全，但她还是从那声音中听出了她熟悉的感受。父亲应该又是在跟同僚吃酒时受了气，那想要发泄又发泄不出的苦闷和自怜满满的充斥的那浸着醉意的曲子里。

　　走到门口，杨玉蝉隔着纸糊的窗户看到父亲那脚步不稳被蜡烛照出来的影子，晃晃悠悠的，一步一步撞进她心里，悄悄的吸了口气，就听到王嬷嬷通报的声音，“老爷，姑娘到了。”

　　“老爷，坐着检查吧。”杨父跌跌撞撞的被宋氏扶着，“啪”一声，重重的砸向高高的椅子，那一滩好似无骨的肉好像终于找到了支撑，稳稳的靠在椅子上。

　　沈氏看着满脸醉意的丈夫，喝醉了的丈夫整张脸红彤彤的，完全没了平日里的白皙，不过完全遮不住丈夫英俊的脸，想当初丈夫还是父亲手下小小文官的时候，她一眼就看中了人群中身材高大挺拔面容出挑的丈夫，当时喜欢丈夫的姑娘们可多了，连当时风头最盛的李大将军家的姑娘都被俊俏的丈夫迷住了。这么多年了，丈夫还是那么高大英俊。

　　杨玉蝉看着满脸通红，眼睛半闭的父亲，得体的行了个礼之后，脱了小小的绣鞋，踮起脚尖开始舞了起来。那娇嫩的小手纤细如柳白皙胜雪，十个指头各种变幻，那盈盈一握的小腰，灵活柔软，很快，杨玉蝉跳完了，她舞的很柔很软，看的丫鬟嬷嬷们一脸的意犹未尽，沈氏一脸的自豪得意。

　　她拿着手帕擦了擦额头和小鼻子上舞出的亮晶晶细细小小的汗珠，刚擦到一半就听到父亲急躁又愤怒的声音，“怎么回事儿，这段练了这么久了，为什么还这么吃力，短短一炷香时间不到，就跳出那么多汗。先不说我为了给你找最好的舞师花了那么多银子，就平时给你吃的喝的都是最好的，每日光吃喝就五两银子，现在成了罐里养鳖。”

　　说完好像觉得不解气，刚刚因为喝醉而没有力气跌进椅子里满脸通红的父亲猛的站起来，大手一挥，把桌上刚刚宋氏让人给他倒来醒酒的热茶砸到了地上，在安然脚边碎开了一朵花，其中几片白瓷花瓣炸开的时候飞到了杨玉蝉的脚边。

　　秋天夜里的风透过窗子吹着父亲背后的烛火，他的影子罩住杨玉婵矮小的身体，无论烛火怎么左右乱晃，影子都牢牢的把她遮的严严实实的，连着脚下的瓷片在黑暗里也看的不是很真切。她盯着地上如花般的碎瓷片，认真的盯着，想要辨出这是朵什么品种的花，一定要认出来，这样，她才可以不让自己吓的发抖，也能让自己晚点再伤心流泪，眼泪也可以在眼窝里多转几圈。

　　“王嬷嬷你先带姑娘回房。”宋氏打破了刚刚茶杯摔在地上带来的宁静。

　　杨玉蝉转头就跟着王嬷嬷出了门，放快了脚步，很快走回了房间，让樱桃备了水，就随便洗了洗爬上床让大家都出去了。丫鬟婆子们刚出来，就看到姑娘的房间熄了灯，王嬷嬷贴着门口仔细听了听，什么声音也没听到。

　　被赶出来的丫鬟们不自觉的打了个哆嗦，初秋的夜里已经很凉了，几个人稍微站了会儿就像往常一样回房了。

　　缩在床上的杨玉婵把小小的身子严严实实的裹在又大又厚实的被子里，小手紧紧的攥着被子边对这样的自己很生气，她觉得自己不该伤心，从小到大，她总是不能分辨出父亲什么时候会生气，她也总在猜测，什么时候那碎在地上的茶杯会砸在自己身上，这么多年了，自己都没想出结果，这么笨的自己有什么资格伤心呢，就算是有，这么多年了自己为什么还不习惯，为什么每次都要心惊受怕每次都要伤心呢。

　　算了，她不想想了，反正明早起来就会好了，不会再在意这些事儿，也不会再哭哭啼啼的了。

　　杨玉蝉像之前很多个夜晚一样，没有哭，只是流着泪，流着流着就睡着了。

　　“姑娘，起床了，姑娘。”樱桃摇了摇杨玉蝉的身体，唤了姑娘好久都唤不醒，樱桃有些着急了。姑娘可得快醒醒呀，不然等下姑娘的作画课可要迟了。

　　老爷虽然长的仪表堂堂，而且偶尔对下人还是很和善的，但是不知为何，每次樱桃看到老爷的脸都觉得莫名的害怕。

　　睡着的姑娘忽然好像很紧张，过了会儿又流着眼泪，看样子是睡魇着了，樱桃看着痛苦的姑娘着急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抓着姑娘细细薄薄但软绵绵的肩膀晃了又晃。昨天晚上那样的事儿太经常发生了姑娘从来都没起迟过，第二天早上除了眼睛红肿着其他的看起来一点没事儿。

　　昨晚樱桃就实在想不明白，老爷只知道看姑娘跳着又缓又柔，可这舞看着越是柔越是费力，姑娘全程一直都是绷着身子，没有哪块肉没使劲的。老爷还非让舞师教姑娘最妩媚的，可这支舞就是看着简单，但实际每个动作都特别难，偏偏每个动作还要缓缓的保持很久，她是亲眼看着姑娘从一开始只是一两个动作就累的气喘嘘嘘，晚上手啊脚啊都累的痛的睡不着。这两天终于不像前几天疼的那么狠了，昨晚看着姑娘跳的已经比前几天轻松很多了，姑娘累的流汗这姑娘自己也没法控制啊。

　　细细想来老爷之前也会经常对姑娘发怒，虽说是从没打过姑娘，不过姑娘只要稍稍没让老爷满意老爷就会暴怒，可樱桃跟着姑娘这么久，好多次她都不懂老爷为什么会生气，为什么总是突然的那么生气。

　　虽说夫人常常安慰姑娘，说老爷和自己这么做都是为了姑娘，他们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让姑娘可以嫁的更好，以后可以享清福，可樱桃天天跟着姑娘，看着姑娘每天从早累到晚，每天晚上老爷还要检查姑娘当天学习的成果，不好了姑娘还得熬夜改。看着一天到晚担惊受怕还劳身劳心的姑娘总是忍不下心，樱桃背地里不知道心疼的哭了多少回。人家府里都是丫鬟婆子恨自己没生在富贵人家羡慕家里的姑娘，他们府里没有一个丫鬟婆子想跟他们姑娘换的。

　　全府上下的下人们加起来受老爷的责骂都远远不如姑娘多，以前姑娘小的时候也委屈生气的问过夫人，夫人总说因为老爷太在乎姑娘了，因为在意所以才会在姑娘身上花那么多心思。这些都是之前夫人劝姑娘的时候樱桃偶尔不小心听到的。

　　“玉蝉，你父亲可都是为了你好，平日你爹爹把最好的都给你了，对你比对娘都大方多了，平日里的心思一大半都放在你身上了，你看别的的爹爹，哪个这么天天事无巨细的关心自家女儿。”

　　“你爹爹有时候有点着急那是因为他总是希望你可以做的更好，将来才更能拴住未来丈夫的心，别人府上的姑娘你爹爹怎么没去管着，你爹爹都不愿意在别人身上花半点心思，娘都觉得你爹爹对你可比对娘关心的多好多。娘都希望自己小时候能有你这么幸运，可以学那么多东西，从小养的那么娇惯。”

　　“咱们大梁国战事频频，外面动荡不安的，百姓们好多都饿的皮包骨的，你现在还能锦衣玉食皮肤嫩的吹一下都能吹破了，那都是你爹爹天天在官场上拼了命挣来的银子养的，他天天那么辛苦，你要多体谅他，理解他的苦心。”

　　“樱桃，备水。”杨玉蝉有气无力的声音招回了思绪乱飞的樱桃。

　　“姑娘，这就来。”

　　杨玉婵白嫩的小手紧紧的抓着被子，刚刚的梦太奇怪了，好真实，好像发生过一样。只可惜刚刚樱桃叫她的时候梦被中断了，正梦到可怕之处，她又努力想继续梦下去看看结局，但怎么闭着眼睛都睡不着了。

　　接下来几天，杨玉婵就像平时一样，白日里学习父亲安排的满满的各种课程，争取把京城里闺秀们会的都学到最好，没时间去想那天晚上的梦，直到这晚，发生了一件跟梦里一模一样的事。

　　杨玉婵像往常一样，画着今天新学的精致而略显成熟的妆容，穿了件稍微宽松些的衣袍，希望等下跳舞的时候可以发挥的好一些，昨天穿的那件衣服袖子太窄了，跳这两天学的新舞时，为了把手抬到师傅要求的那么高，晚上回去不小心发现袖子把咯吱窝下边一点的手臂那勒了好大一条紫印子。

　　每十天娘亲都会盯着杨玉蝉泡花药浴，力求她的身体可以更加白嫩，身体自然是更不能有疤痕了。不过还好，手臂勒的那印子过段日子应该会消的，之前也出现过，所以杨玉婵没有那么担心，不过还是不要再勒了比较好，万一太严重，到时候真留下疤的话，，，

　　杨玉婵到父亲书房的时候发现书房里除了父亲跟母亲，还有那晚梦里出现过无数次的男子。

　　“蝉蝉，这是四皇子，快给四皇子行礼。”杨父笑眯眯的亲昵的对杨玉婵说。

　　杨玉婵顿时汗毛都竖起来了，木偶一般向四皇子行了个完美的礼，眼前那位身着金黄色华丽衣袍，身形偏瘦，长相俊美秀气，皮肤白嫩，一双细细的凤眼上挑，比女子还美艳。

　　“四皇子，多有抱歉，平日里每日我回来小女都会来给我看看她今日所学，今日四皇子过来，臣一时忘了通知小女晚点再过来了。”杨父笑笑对四皇子拱拱手。

　　“杨尚书爱女之名早已在京城流传已久，今日一见果然如传闻的那般，就当本皇子不在，你们平日里该怎么样就怎么样。”四皇子挑着一边的嘴角笑了下。

　　“那小女就在四皇子面前献丑了，刚好这两日小女从李舞师那学了支新舞，蝉蝉，开始吧，今日四皇子在，你可要认真点啊。”杨父亲切和蔼的跟杨玉婵说。

　　四皇子嘴角挂着浅浅的笑意，一双狭长的凤眼闪着意味深长的光芒，深深的看着眼前的小姑娘。

　　一双大大的眼睛，虽然圆圆的但是眼角画着细长的眼线，微微上挑，好不魅惑。小巧的鼻子下面一双涂着红彤彤唇脂的小嘴，好似待采的樱桃，两颊画着微红的胭脂，正好是憋红了脸的颜色。浓密的海藻般长发上上插着金灿灿镶着红宝石的飞鸟发钗，发丝看起来细细软软的。老成的装扮并没有掩盖住她矮小稚嫩的身形和面容，还有那无论怎么涂抹也没办法使之看起来更成熟的单纯清澈的眼神。

　　杨玉婵脱了绣鞋，像往常一样，光着小脚，开始跳这段她在来的过程中已经在心里重复练习了很多次的舞蹈。今天杨玉婵好像格外敏感，光着小脚踩在地上竟觉得比平时冰冷很多。

　　因为之前已经练习了很多遍，杨玉婵依旧像在课堂上一样舞的十分完美，满满的柔软妩媚，生动诱人，就是在快结束的时候，宽大的衣袖不受控的滑落，两段莹白细嫩小藕似的手臂露了出来。

　　认真跳舞的杨玉婵没有看到四皇子看自己的眼神，不过一边坐着的杨父全程看的清清楚楚，四皇子眼神的流动，他没有看漏丝毫。

　　“蝉蝉，今日先回去早点休息，别的改日再给爹爹看了。”杨父眯着眼睛笑笑体贴的让她先回去了。

　　今日书房里发生的一切，跟梦里的一模一样，连父亲和四皇子说的每个字都跟梦里的一模一样，四皇子在梦里也穿着那件金黄色的衣袍，那是他最喜欢的颜色。杨玉婵心里害怕极了，如果梦里的事会在将来一样一样的发生的话，她该怎么办。

　　樱桃看着自己姑娘脸色不对，赶紧拉了拉姑娘紧紧攥着衣服的小手，“姑娘，您要不要喝杯热茶？”

　　“没事儿，备水吧。”

　　姑娘的手太冰了，自己现在估计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她实在不放心，樱桃还是给杨玉婵倒了杯热茶。

　　杨玉婵只想早点睡着，希望能接着那晚的梦，看看结局是什么，好让她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不过她期待的那场梦，一连整整一个月都没等来，却等来了皇上为皇子选妃的圣旨。

　　若是按照梦里的发展，这次入宫，她就要嫁给四皇子当他的四皇妃了。可是，虽然现在全朝上下所有的官员都认为未来的皇上定是四皇子，可是，梦里的未来皇上不是他，而是从小跟四皇子的母亲张贵妃有不共戴天之仇的三皇子。据说三皇子的母亲就是张贵妃害死的，而四皇子是张贵妃唯一的儿子。

　　可是那晚的梦她刚好梦到三皇子当上皇帝，还没等到三皇子对四皇子和自己的处置时就被樱桃晃醒了。若是自己像梦里那样嫁给四皇子，因为谋反当上皇帝的三皇子肯定不会放过自己也不会放过自己当户部尚书的父亲和全府上下。

　　可是她该怎么办，梦里的她后来已经知道，父亲这么多年培养她就是为了有朝一日把她嫁给四皇子，父亲认为这样自己这辈子就算是找到了天下最大的靠山，只要生下皇子，就算日后姿容凋零，也能保证平安富贵的度过一生。

　　不说平日里的小事，父亲从来都不回听自己的意愿，她知道这个时候请求父亲想办法让她不要入宫父亲绝对不会在意的，无论她怎么请求都不会有用。就算告诉父亲自己的梦，父亲肯定不会相信，这个时候谁会相信未来的皇上不是四皇子，父亲定会以为自己只是不想入宫，说不定还会因此把自己看管的更严格，这样她在入宫前就更没办法计划出什么好方法了，她不能冒险。

　　而且，四皇子后来在在两人翻云覆雨之后曾告诉过她，那晚看过她跳舞之后，他就决定一定要得到自己。权利滔天的四皇子会不会现在也已经派人盯着自己了，杨玉婵不敢再往下想下去。

　　如果现在她逃跑的话还来得及吗？过段日子自己也才十二岁，之前就只在丫鬟婆子的陪同下去过福安寺，其他地方都没去过，就算梦里的她后来嫁给四皇子之后也很少出府，什么都不会的自己对外面的世界几乎一无所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