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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始乱终弃《莺莺传》 ...

  •   薛涛冷静下来以后,夜黑灯下,不断回忆她和元稹的相处过程,反思了她的期望与幻想:既使她能证明她已脱藉,也抹不去她曾经当过官伎的经历,这样的经历对他的仕途确实是有影响的;既使他不在乎这段经历,她比她大许多,再过两年,她可能连生育的能力都没有了,在无后为大的礼教下,他不可能不知道与她结合的后果。这次江陵之行的酒后真言,可能就是元稹心里的真实想法。这个男人极其可怕之处,就是他能把你的心揉碎,然后却叫你无所是处,毫无所得。
      薛涛年纪渐大,生意繁忙,报仇心切。对与元稹的爱情逐渐冷却,但对与元稹结婚的期望总不想放弃。毕竟梓州初恋,死去活来,江陵一别,离怨深深。那个男人给她爱的太深,伤的也太深。那种思念像一根蚕丝一样让她牵牵挂挂,。
      又过了几年,没了元稹音信,她也不想打听元稹的踪迹。忙于纸业,踅摸报仇。时间会磨灭人的记忆,磨灭人的感情。
      元和十三年春。
      阳光明媚,春意潇潇。院里院外一片海棠花开。小翠站在里院门口向外院大叫:“强子、强子,你把我那本图画书拿哪里去了?”强子和小翠已经婚配,但还未生育。两人还跟孩子似地,只知玩笑。小翠最近迷上一本图画书,被强子看中,今日没事拿到门口,正津津有味的看着过瘾。小翠一把夺过。“不好好干活,跑到这里偷懒。”
      “今日主人没有出门,闲来无事。看你入迷,拿来一看,真是过瘾。”
      “你们男人是不能看这种书的,看了就要变坏!”
      “谁说的,张生翻墙相会,莺莺私定终身,两人海誓山盟。有什么不好?”
      “你没看到后面。还没结婚,就把人睡了。等到了京城会考中榜又把人抛弃了,你说这是不是叫——”小翠不会成语。薛涛听见两人争吵,走出院门,说一句:“始乱终弃?”
      不知为什么,说出来此四言成语,心里却沉甸甸的,拿起图书一看,是《莺莺传》,图配文。心下忽然想起,放下图书走进书房。
      她从书房的书架上抽出那本线装本《莺莺传》,与小翠看的画本不一样,那是长安贞元二十年(804年)印刷的第一版文字话本。在书架上放了很久。之所以久久不愿拿出来翻阅:在幕府中男性同僚每每谈起这本书,都带有隐晦猥亵的神秘形态,就像每次说到一则黄段子一样。在薛涛没有脱藉还是歌伎的时候,这些男性官员在酒宴上说黄段子并不避讳这些歌伎,还用这些黄段子来挑逗歌伎。薛涛脱藉以后,以她的才气正式成为他们中的一员以后。他们再说黄段子就回避他了。但是他们聚在一起悄悄说话的那种诡秘神态,薛涛一眼就看出他们在说什么,知趣的她绝不往一块去凑。后来他们拿着那本书,也是那种神态,避着她在悄悄的议论,她就从心里认为那本书一定是一本银书。自从脱藉以后,她向武元衡保证再不沾染艳业,因此对此类文字极为反感。她虽然买来,家藏了这本书,可是始终不愿意抽出来看一眼。
      武元衡离开成都时,劝他看一下这本书,还说这是元稹写的。
      江陵之行、武元衡之仇、加之纸业繁忙,拖到至今也未曾去看一眼。听见小翠和强子为书的事争吵,自己还冒出一句“始乱终弃”的成语,心中一惊,好奇心大起。
      要说此书的文笔是真好,引经据典、诗文并茂,并不是一般下三滥文人的哗众取宠之作。情节也引人入胜,要说银黄,她在那个行业待过,与那些狎客们说的黄段子并不显得有多么露骨。在张生和莺莺两人的爱情描写上,薛涛倒是寄予很多同情。只是那个红娘诡计多端,莺莺又太过娇作,即引人翻墙,又故作正经,后又主动投怀送抱。薛涛看到这里,自想:这也不能怪人家小姑娘情窦初开,受人挑逗,一见钟情,又惧礼教,内心自遣。薛涛从女人自身角度出发,认为是可以理解原谅的。只是那个张生,既把人睡了,就要负责任。看到最后,他也看不出张生有什么理由不娶崔莺莺。要说进京赶考,屡试不中,回来结婚再去考试也不耽误。要说门当户对,从小说描述的家境来看,当时张生的家境并不比崔莺莺的家好。要说最大的理由,就是小说中张生抛弃莺莺的最后表白:
      “大凡天之所命尤物也,不妖其身,必妖于人,使崔氏子遇合富贵,乘宠娇,不为云为雨,则为蚊为螭,吾不知其所变化矣。昔殷之辛,周之幽,据百万之国,其势甚厚。然而一女子败之,溃其众,屠其身,至今为天下僇笑。余之德不足以胜妖孽,是用忍情。”①

      薛涛不看则可,一看怒发冲钗。这段话把女人污蔑成害人害己,持宠惑众,误国误家的妖孽。男女偷情,违反礼教,错在女方引诱。只有割断情丝,斩断妖惑,才能战胜自我,不被人耻笑,才能行身立命于天下。
      简直是混账逻辑。薛涛一生自强自立,最讨厌别人看不起女人。自己后半生就证明了,我薛涛那一点不比男人差。这样污蔑女人的话语,拿出来公示于天下,这个作者真是下作到极点!
      她生气的把书又反转过来几页,文章本不太长,一下子就翻到那首《会真诗》,满篇华丽辞藻下,突然又看到一段熟悉的字句:
      “转面流花雪,登床抱绮丛。鸳鸯交颈舞,翡翠合欢笼。眉黛羞偏聚,唇朱暖更融。气清兰蕊馥,肤润玉肌丰,无力慵移履,多娇爱敛躬。汗光珠点点,发乱绿葱葱。方喜千年会,俄闻五夜穷。流连时有限,缱绻意难终。”
      这不是在梓州,那个激情洋溢的晚上,元稹写给自己的诗篇吗?当时就怀疑后四句有问题。原来是把张生和崔莺莺偷情的艳事搬到她们在梓州的那晚。怪不得“俄闻五夜穷。流连时有限,缱绻意难终”,他是在担心天亮时短,偷情反露。
      哎呀呀,这不就是元稹自己写自己吗。原来元稹真有这段情事?要不怎么能亦真亦幻的把与崔莺莺偷情的情景,与那晚和薛涛的缱绻相比照,不由自主的回忆写出来了呢?
      薛涛顿悟:元稹婚前还有过情史,还是这么轰轰烈烈的爱情故事。比她和元稹在梓州的相会缠绵有过之而无不及。
      至于为什么这么挚爱的热恋,却被抛弃。薛涛已经不必深究其中的原因了。什么“不妖其身,必妖于人”、什么“余之德不足以胜妖孽”,全是鬼话!
      元稹与韦丛的婚姻情况,以及韦丛的家庭背景,在梓州听到韦丛噩耗后,元稹全都告诉了她。韦丛是太子太保韦夏卿之幼女,家世显赫:“其上七世祖父封龙门公。龙门之后世,率相继为显官。夫人曾祖父讳伯阳,自万年令为太原少尹副留守北都,卒赠秘书监。其大王父迢,以都官郎为岭南军司马,卒赠同州刺史。王考夏卿以太子少保卒赠左仆射,仆射娶裴氏皋女。皋为给事中,皋父宰相耀卿。”(《监察御史元君妻京兆韦氏夫人墓志铭》元稹)薛涛在江陵看过元稹给韦丛写的墓志铭。她掐指一算,元稹在贞元十九年与韦丛结婚,元稹在贞元二十年与李绅(李公垂)谈起莺莺故事(《莺莺传》中前文叙及),随后写书出版。很明显的是,元稹与韦丛结婚时,元稹和崔莺莺还没脱离关系。之所以急着和韦丛结婚是因为:元稹刚刚明经中榜,刚好有人介绍韦丛这一门婚事。韦丛父亲韦夏卿为“京兆尹”,首都市长,随后又调任“东都留守”(洛阳市长,元稹婚后随韦丛到洛阳住在了岳丈家),元稹正在为自己的仕途奔忙,攀援这个家世显赫的家庭,而抛弃正在热恋的崔莺莺(崔莺莺家虽然家道富庶,但毕竟丧父,无人做官。),正是为他铺就大好仕途的绝好机会。
      薛涛这才明白为什么武元衡要她看一下《莺莺传》:“不过他在女人问题上口碑并不好。各人有各人的看法,不可强求。不知你看过他写的《莺莺传》没有,不妨拿来看看,尤其是最后评价女人的论断。读来,可以三思。”
      薛涛想到这里,掩书长叹,元稹原来是这样一个人!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2章 始乱终弃《莺莺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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